时间过的飞快,当年她离家北上,小妹走路犹跌跌撞撞,牵着她的衣角,直哭的眼睛都肿成一条线。
两下里实在隔的太远,她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南边乡下人家,女孩子出嫁早,十三岁就该许人家了。
袁珍珠始终认为,嫁人是女孩子至关重要的一步,如果所托非人,注定要是一生的悲剧。原本想先一步把儿子送回家,过得一年半载,自己这边也寻个由头还家,到时候在家乡开个医馆,小妹嫁人一事,自己也可以把把关。
如今这些打算尽付流水,儿子反而进了这种地方……
陈旭日奇怪的望一眼母亲,不及多想,已经有侍卫过来招呼。宫里不容人随意进出,陈浩跟侍卫说明情况,侍卫立刻换了一张笑脸道:“原来是陈太医的公子奉旨进宫呀,这事咱知道,皇上御前的王公公嘱咐过啦。几位稍候,王公公在前面等着,我这就给王公公说去。”
趁着还有片刻工夫,陈浩拉着儿子的手后退几步,避了人,最后低声嘱咐他道:“我跟你娘只能送到这儿。往后父母不在跟前,你自己万事小心,须时刻谨记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宫里边人多眼杂,多听多看少开口……”他犹豫片刻,用了更低的声音道:“自己饮食也当注意,吃的喝的,凡是入口的东西自己多留点心,千万不可贪嘴……”
袁珍珠移步过来,目光复杂的看着儿子,半天才道:“要叮嘱的话,你爹都说过了,娘就不再啰嗦。你是个懂事的,在里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多加斟酌,照顾好自己……”
西华门侍卫领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往这边来,走的近了,陈旭日却是认出来,这位“王公公”就是自己前次进宫见过的“小德子”。
“娘,您就放心好了,爹是太医,说不定我俩有机会在宫里见面……”
小德子接口笑道:“小公子这话说的是。陈太医常来宫里边给各位贵人请平安脉,得便时绕绕路,父子俩短不了见面的机会。时辰不早,小公子该随咱家走啦。”
陈旭日向前走了数步,到得拐角处,回头望,父亲犹站在宫门处望着这边,神情间不无忧虑。
忍不住一声低叹。
单靠步行往里边走,赶的又急,要不了多大会儿,陈旭日只觉得脚酸的厉害。
根本也没心思东张西望。
左右不过是那些墙,那些飞檐翘璧琉璃瓦。
只盼头前领路的小太监早点说声“到地儿”,现在也就这么点盼头了。
万事着紧,凡事注意,父亲的嘱咐还在耳边,昨晚上念叨了一宿。
反复叮嘱来叮嘱去,可也就——只顾眼下了。
小德子在御前听用,专事跑腿,整日里来来去去,却练出好腿功来。他走的又快又急,陈旭日追的又累又乏,到最后只是机械的跟着向前走。
前边冷不丁的住了脚,陈旭日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好险没撞到人家,跟人家撞成滚地葫芦。
小德子得他重重踩了一脚,忍着疼,回身道:“您注意着点,咱们这就到了。”
陈旭日袖口一掩,袖过去些许银钱,“对不住了,记了一宿的宫规,这会儿太乏了。这点钱权当赔罪,公公喝杯茶吧。”
临行前父亲塞给他一些散碎银两——新近入宫,手里有点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以后便可以按月领工钱了,不知道算不算童工。倒是没人计较这些,这个时代,孩童卖身为奴常见,专承侍候人或洒扫之事,摊上好说话的主子,多少总能挣点钱零花。
小德子一把推回去,“我的公子爷,您这不是寒碜我吗?我能收您的钱吗?咱们也不是头回见面,在宫里边,我也算您的熟人不是?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我还指望您能多照应我呢。”
陈旭日看他说的实心实意,也不坚持,反手收了回去,“咱们互相照顾。我今儿刚入宫,这边有什么规矩忌讳一概不知,以后还望公公多加提点。”
“您叫我小德子就成,”他大名王有德,因为年纪小,自打进宫,大家便都这么叫他。等日后混出名堂,才会被人恭恭敬敬叫声王公公。“陈太医常进宫,需要注意的地方大概齐都知道,一准给您说的详细。再有些细枝末节的,容我找个得便的时间给您唠唠。”
他看看天色,指着前面的宫殿道:“皇上这会在养心殿,您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六章 见闻
陈旭日定了定神,就发现跟前这段宫墙,看起来好像比一般地方要红,要高。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北京城的地价寸土寸金,天安门邻近更是高到令人咋舌,大学时第一次游故宫,那时候年轻,曾经与同学玩笑:什么时候咱也在这附近弄套房子来住?中国人置家买房的观念由来已久,一套好地点的好房子,不但能满足已身所需,也是男人成功与否的标志。再后来社会教会他什么是现实,做个医生,饿不死也撑不着,慢慢淡忘了学生时代曾经的种种憧憬。
想不到却在这个时候,老天爷忽然用另一种方式圆了他的梦想。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陈旭日伸出手,摸摸身边邻近的宫墙——以后真的要在紫禁城里生活了?感觉好像做梦一般。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这只是一场梦,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并不是真的想在这座牢笼里生活。这里,无论外表装饰的再华丽修建的再高贵,不过是一个金丝笼、而已。
耽搁了一会儿,打里边另外出来一个管事太监。
陈旭日跟着他又一通兜兜转转,最后可算见到正主了。
顺治正在理政,只抽空简单交代了他一些话,不外乎是一些勉励的话,再就是嘱咐他去慈宁宫给太后见礼,之后的事由皇贵妃安排。
仍旧由小德子领他前往慈宁宫。
出了乾清宫,小德子指着邻近一个所在道:“那边是阿哥所……”
清律规定,皇子一出生,不论嫡出庶出,只要一落地,就有保姆从母亲那里抱出,交给乳母喂养,从此与生母分离。
皇子未成年前,一般住在乾清宫旁边的毓庆宫或文华殿北面的撷芳殿,这就有个词,叫做“阿哥所”。
顺治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二岁,先后一共有五位皇子出生。大皇子牛钮生于顺治八年十一月初一,没站住,顺治九年正月三十就没了,满打满算活了九十天。如今“阿哥所”里只住了三位皇子。六岁的二阿哥福全,五岁的三阿哥玄烨,和两岁的五阿哥常宁。
其中,五阿哥是去年十一月初四生的,只比十月初七出生的四阿哥小了不到一个月。虽说是两岁,实际却是一个还差三天才满五个月大的小婴儿。
眼下最好命的就是这位五阿哥,虽则离了母亲身边,但小小的婴儿知道些什么呢?按照皇子抚养的定例,保姆、乳母、服侍衣食住行等足足几十个人把他侍候的舒舒服服。
他两个哥哥,却已经到了启蒙的年龄——皇子六岁开始读书,同时要学习跟随大臣觐见皇帝的礼仪和上朝当班的规矩。
“二阿哥六岁了,三阿哥可才五岁。不过,三阿哥自己主动提出要进学读书,与哥哥做伴。可把太后稀罕坏了。太后有时也把两位阿哥叫到跟前,亲自过问功课……”
说话间,打一处园子里经过,迎面撞上几个人。
前面两个年轻女人宫妃打扮,其中一个伤心的抹眼泪,另一个正在劝解:“姐姐快别哭了,这眼睛都肿了。刚刚在太后跟前,大家说着话,姐姐突然红了眼圈……亏得太后体谅……”
一个绿衣宫女紧赶两步,做出搀扶动作,一边道:“太后慈悲,常请阿哥和公主到慈宁宫耍,我们主子从前还能趁机会见见三公主。这冷不丁的……三公主和三阿哥差不多大小,刚刚佟妃娘娘搂着三阿哥亲热,我们主子一看见三阿哥,就想起三公主来了……娘娘有空,多到我们那边坐坐,开解开解我们主子。主子这几天见天的哭,奴婢嘴笨,眼瞅着主子愈见清减,凭奴婢怎么劝,饭都吃不下……”
小德子一拉陈旭日的手,迎上去见礼。
听到是陈太医的公子奉旨进宫,要去给皇太后请安,低头垂泪的女人放下捂脸的帕子。
陈旭日在宫里有一宗好处,便是上次孝庄太后亲口宣布,除了有数的几位,他不需要给别人行请安大礼,是以只略躬了躬身。耳听得小德子称呼两人做庶妃娘娘,就知道这是顺治后宫里的两个女人。伤心的那位是庶妃巴氏,一旁劝解的是庶妃纳喇氏。
陈旭日约略有一些印象,顺治早年间亲近的大都是一些个出身不高或者宫女类的女人,五位蒙古后妃,他只当是摆设。这是否是事实有待日后考证,不过这两个女人大概地位不高吧?庶妃的地位,大概在皇后,皇贵妃,贵妃,妃之下,在嫔、贵人、常在、答应之上。不过现在后宫中的主位,庶妃之下,便是福晋和格格,还没有设嫔、贵人等级别。所谓的庶妃,好像是福晋或格格生了皇子或公主后提起来的。刚刚匆匆瞅一眼,那位庶妃纳喇氏倒有一点眼熟,似乎是上一次董鄂妃介绍过的几位宫妃之一。
巴氏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一个字没说,直接走了。
纳喇氏只匆匆点了个头,简单道:“太后在呢,这会儿心情不错,你们快去吧……”便去追前面的人了。
等他们一行转过拐角,走的不见人影,小德子才轻声解释道:“纳喇娘娘年前得了六公主,脾气越发见好了。说来也巧,六公主只比四阿哥早一天出生,一个十月初六,一个十月初七……三公主前几天饧了,巴娘娘正伤心呢……”
要说人这命啊,巴氏头一个孩子是皇长子,因为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皇子,宫里边很是高兴了一阵。可惜,前后仅仅三个月大阿哥就没了。
皇上偏宠皇贵妃,宫里娘娘们晓得分宠无望,纷纷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巴氏第二胎得了位公主,心里疼的紧,限于宫规不能在身边照顾,整天里想的慌,哪天都得唠叨几句,生怕公主冷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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