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梅·衣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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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凤梅·衣食父母-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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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割草,地太多,割也割不完。”过一回,他突然又对我说:”老板娘,你们后山的草那么高,让我替你割吧,也算帮我的忙。”

我不明白,他替我割草,怎么算我帮他的忙?想了想说:“你尽管来割,割下的青草你全拿走,我不要。”

“青草我不要,按时间收费,你不会吃亏的。”

这位先生原来是想挣外快。我比他还小气,决定保留自己的荒原。

春卷妇人丢了她的大黑猫,逢人就问:“见到我的猫了吗?”整天不见自己的宠物,她一定是急疯了,竟问到怕斯先生的头上。

“你不用着急。”怕斯先生说。

“你见了?”春卷妇人赶快凑到他跟前。

“没有,可我知道,猫肯定自己会回来。”

“废话。”春卷妇人瞪了他一眼扫兴地走了。

“她不信我的话,我的猫就从来也不用找。”

“你也养猫?”我惊奇地问,只知道他养猪,因为他常来店里拿厨房下脚料当饲料。

“是呀。”

“你养几只猫?”

“那怎么说得清,有时两只,有时四只,有时多出一窝小的,总能有十来只。 ”

“这么多猫你照顾过来吗?”

“照顾?!”

“是呀,要喂它们吃的,还要清理它们的窝。”

“我的猫只吃我吃剩下丢给它们的东西,它们总换地方,窝也不用我清理。”

“怎么会这样!?”

阿月和阿菊听我们对话,笑得前仰后合:“姑妈,我们不懂几句德文都明白了,在他家的全是些野猫。”

还有一位常来的客人,我们都叫他“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有一个特点,他和无论什么人,年轻的,年老的,清醒的,喝醉的,都能亲切交谈。有时我看着他那么平静地听怕斯先生对他发表演说,都感到奇怪,又不是一盆花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耐心?

这天中午怕斯先生匆匆进来,买了盒香烟马上转身走了。年轻人无意中对我说:“这位先生是我的邻居,他有大面积土地,是我们这一带曲指可数的富翁。”我惊得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只听他接着说:“他一个人住在祖传下的大房子里,没有太太,没孩子,他没有家庭。”

晚上怕斯先生又来了,我呆呆的望着这个正在自言自语的怪人,百感交集。这样一个穷酸相十足的老头,竞会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亿万富翁?六万八千平方米的土地,还有两栋大房子,按奥地利的房地产价算算!如果你有那么多不动产会怎样生活?把其中一半变成现款,好好修整祖传的老屋,在院子里种满鲜花,出入豪华饭店,带着年轻女友到世界各地去旅游……?

客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今天他交谈的对象就是他面前的酒杯。在断断续续的句子里,我听他不断重复:“生活是艰难的,不是吗?……”

已经两点多了,他抬起头来看看空荡荡的酒巴,对那个酒杯点点头终于离开了。我看着他摇摇摆摆地走向自己的旧摩托车,对说了声“再见”,他转过头来向我微笑。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

望着怕斯先生在月光下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的生活方式也不那么可悲了。试问那些经常出入五星级旅店的亿万富翁们,就真的会比怕斯先生对自己的生活更满意吗?我想,当它们为股票的行情大伤脑筋时,也难免发出同样的感慨:生活是艰难的,不是吗?



 
4;老白毛  
老白毛几乎每天光顾敝店,顶着一头雪白的浓发,可他并不老。“我今年四十九岁,世界大战结束后爸爸由前线回家,第二年我和许多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他一边说一边挤开酒台前的“大啤酒”,让我给他也算算属象。他和“大啤酒”几乎每天在酒巴碰面,除非不搭话,一搭话就生气,老白毛半个眼珠也看不上他。“大啤酒”壮得象条牛,才四十几岁就不工作,靠社会保险过日子,老白毛说他太懒。

经常来酒店的客人有两种,一些孤独的老人把酒店当成半个家,在这里喝酒,谈天,玩纸牌,一呆就是半天。那些还在工作的客人,工余时间喝上几杯轻松一下,不在酒巴长逗留。老白毛特殊,他上班工作又总在酒巴泡很长时间。不知为什么,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他酒喝得很多,一杯接一杯的白酒冲,喝得越迷乎,笑得越天真。他从不多嘴,总是很有理貌。有时来我们这里之前,不知他在何处已经喝了个半醉,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喝一阵白酒冲,再以更大的振幅摇出去。老白毛是货车司机,他工作很勤劳,一般要早晨五点钟起来。他总是喝得醉熏熏的,我真担心他开车出事故。“没事,”厨师阿强说,“他走路象表演醉拳,开起车来还满稳当的。”我们都认识他的车,一辆白色的三菱。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老白毛很清醒地踏进饭店。他一米八十的个头,不胖不瘦,穿一身深色的西装,打扮起来还真是一表人才。

“我去参加一个葬礼,他年记大了,我们是亲戚也是邻居。”他主动对我说。

“你就住在这附近吗?”从没听老白毛讲自己的私事,我坐到他旁边问。

“我们两家离得很近,我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我搬出来了,房子留给了太太和孩子。二十年的夫妻就这样分手了,这会不是一场梦?”他摊开双手,眼睛湿湿地望着我,又显然不是问我。

接着是一个千篇一律的故事:车子出了毛病没按计划出发,回家正看到妻子和别人在一起。“没人理解我那时的心情,”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双人床上太太全身赤裸,在我应该睡的位置;躺着另一个男人……我冲出房间,头整个都炸了,想哭,想喊,想一头撞死在墙上……为什么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思意,太阳怎么是绿的,树怎么是红的,天怎么是黑的?……这样一个混蛋的世界!”

他不骂他那个混蛋太太而说这个世界浑蛋!“……为了这个家,为了她和孩子,我拼命挣钱,一砖一瓦地盖房子,累得塌了腮……”

我看着老白毛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心里充满了同情。在奥地利对感情认真的男人真可谓凤翎麟角,老白毛是少数认真的人。命运为什么对好人这么不公平?我也要赌咒这个混蛋的世界。

老白毛有一个多星期没来喝酒,我们都感到奇怪。我想,他可能开长途车出差了。店里的工人说在街上遇到过他,他没有离开小镇。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老白毛匆匆走进饭店,他买了两盒烟,喝了一杯白酒冲就告别了。一边转身一边告诉我们,女朋友家有客人,等拿香烟回去。一个月后,我看到老白毛又是西装革履地走过来,这次他没来我们酒吧,而是进了前面的奥国饭店,在他旁边走着一个身材匀称的中年妇女。

老白毛再没来喝过酒,我们都有点想他。阿菊认为他讨厌“大啤酒”不来店里,阿月认为,街前新开了一家酒水便宜的小酒店,他去了那里了。我想未必,如果酒精对某些人来说,只是解除痛苦的麻醉剂,当他心灵上的创伤已经愈合了,还整天呆在酒吧干什么?

我不再希望老白毛到酒巴来了。
 
5;音乐家  
“谁是音乐家?”我拿着一张标着“音乐家”三个字的欠条问跑堂。

“他昨天站在老老白毛旁边喝酒,还和你搭话来。”阿月回答。和我搭话的客人多了,看不出有谁多几个音乐细胞的样子。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看报,阿月告诉我音乐家进来了。我抬起头来,只见门前站着一个瘦小个子,不长不短的头发稀稀拉拉地耷拉在脑壳四周,两只手臂垂着,长袖筒下露出几个手指头。他站在门口,眼睛在酒巴里先溜了一圈,然后慢慢走向酒台。

“叫他音乐家!?我看叫他娄阿鼠更合适。”我对阿月说。

“老板娘你是有所不知,他那天来时手里拿了一把大吉它,还象模象样地弹了几下。”阿月赶快道明音乐家名字的由来。

从打第一张欠条起,音乐家经常欠账,常常是喝三瓶啤酒,付账时一掏口袋,只够付两个的钱,一个人怎么会混到这粪堆上?音乐家有时中午来,有时晚上来,有时中午晚上都来。他是个新客人,我得搞清他的来历,否则逃账都没处找去。

那天他又来喝酒时我问他:“从不见你开车,家就住这附近吗?”

“不远,”他用手往对面一指,“你看,就在那。”

啊!他会住在那所黄房子里?那房子就座落在饭店对面的山坡上;两层半高,大阳台,前面是一大片草坪;房子宽敞漂亮;是小镇里数一数二的。音乐家拿着大吉它已经走到门口,我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那么大房子不会你一个人住吧?”我好奇地问。他用手向旁边的小卖店一指说:”你认识的,跟那里的老板娘。”

这又让我大吃一惊。我们村太小,没有超级市场,只有这么个小卖店,村里人临时缺点什么,都去那里买。小卖店不大,可是村里独一无二的,其重要性不亚于劝业场在天津。小买店老板娘瘦瘦高高的,穿个白大挂,麻利地招待客人,脸上从来没有笑模样;店里的工人都叫她严夫人。这么能干的老板娘;竞会是这个猥猥琐琐的小瘪三的女人!我怀疑地接着问:”你住那很久了吗?“他笑着说:”我们从小相爱,是老交情了。”

粒粒黄沙堆成山,滴滴清水汇成河。音乐家的欠账已经超过千元大关。当他又来酒巴喝酒时,我拿着厚厚的一打欠条坐在他旁边。音乐家往我手上溜了一眼,明白了我的的来意。他对我说,他是建筑业工人,可最感兴趣也最善长的是音乐,现在在一个乐队当吉它手。然后掰着指头讲,已经有某家某家请他们去演出,就会拿到大把大把的钞票。音乐家现在还没有还钱的意思,我想想黄房子和严夫人,再看看他的大吉它,收起欠条没再说什么。

过了两天,音乐家主动找我搭话,他说:“老板娘,你们为什么不在店里搞舞会,以前这里的夏日晚会人总是满满的。”我迟疑着没回答。饭店里这阵子生意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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