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员工只因为当面得罪了方药,便让他一句话踢出公司;理由很简单:他
是公司的主要设计师,没了他这家公司便垮了一半,而他自然不能与不顺眼的
人一起工作。设计公司方药有一半的股份,虽然不管内务,仍然是半个老板,
他想炒谁的鱿鱼自然是他的自由。五年来,我和他只有业务上的接触,光是业
务上的接触已经教我痛不欲生,如果没有必要,我连靠近他一公尺都觉得背脊
发凉。
“我一定很让你生气对不对?”
该怎么回答?他是老板,我是员工,基本上我连大声说话的权力也没有。
方药看我一眼,眼晴里居然有几分钦佩似的光芒。“你的脾气在公司是公认
的好,我却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刚刚老陈说我对你的态度大过差劲了,要我向
你道歉。”
“不必了。”
“你很讨厌我?”
我摇摇头:“你是老板,我是你的员工。你是设计师,而我是AE,我没有生
你的气的权力,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能力不足。”
“但是现在不是在公司,你大可不必说这种场面话。”方药微微一笑。“每
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
他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我没有脾气。人怎么可能没有脾气?我也有我的脾气,
只不过我有自知之明,在方药的面前发脾气?呵呵!就算不想干了,起码也给
自己留一点自尊吧?方药这个人,骂起来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更何况以我的口
才与他开骂,十成十会死得很难看。
“方药,你要去哪里?”
“一起吃个饭?”
“我这个样子不适合吃饭,我想回家。”
“那么我送你回家换衣服,然后去吃饭好吗?”
我觉得不可思议,方药要请我吃饭?
他笑了笑,后脑勺的马尾很潇洒的晃了晃:“我们已经认识五年了,除了公
司聚餐之外没有一起吃过饭,我觉得今天该请你吃饭算是赔罪,你愿意赏光吗?”
我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但是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叹口气点头:“当
然愿意,现在请你先送我回家。”
一路上方药没有再说话,偶尔目光接触,两个人都觉得不自然。也不知道为
什么,明明已经认识许久的人,同在一个小空间里却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话题。
我在公司大概是个很不出色、也很不显眼的人物;除了上下班,我几乎不与
公司里的人接触,我是中立的、隐形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一个人。也许像
我这样的人对公司其实没有什么建设,因为我的业务成绩也不算好,只能勉勉
强强维持在一个限度之内。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没办法待在这种广告设计的公
司,可是我却一待就是五年,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广告公司的人事流动量很大,许多业务人员熬不到三个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设计人员的替换率也不低,一年来个三、四个设计、走三、四个设计也是很平
常的事。最近经济不景气,客户减少了,人员也跟着减少,否则像王先生那种
中小型企业主的案子,方药根本不屑做。
我不知道方药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方药的女朋友多到我们数也来不及数,当
然更别提要去记她们的芳名了。我不相信他说要向我道歉的这个理由,方药这
个人在设计界呼风唤雨,他为什么要向我这样一个默默无名的小AE道歉?也许
是公司要裁员——想到这一点,我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方药,如果你是要跟我谈工作的事……”
“我下了班之后从来不谈公事,上班已经够辛苦,下了班还不能放过自己,
那岂不是太惨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只是吃个饭也一定要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吗?”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方药将车子转进巷子里,停在小公寓的门口,然后回头对着我淡淡一笑:
“你大多疑了,我只是觉得应该请你吃饭而己。上去吧,我在巷子口等你,不
必太正式,随便吃个便饭好吗?”
后面有车子跟进来,不耐烦的喇叭声震天响着。如果我再继续问下去,这条
巷子会变成停车场。
没有别的选择,我只好下车,关上车门之前还是十分疑惑的看了方药一眼—
—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可是我想不出来。
上了楼,开始换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方药怎么会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而
且似乎非常熟悉?
我楞楞地想了足足一分钟,把过去五年来与方药接触的情况都想过了一次…
…方药从来没来过我住的地方,甚至员工地址写的都还是过去与俊朗一起租房
子住的地址——那方药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第2 章
典雅的日本科理店躲在豪宅大户的小巷弄之中,毫不起眼的招牌有些靦腆的
挂在巷子口,门前也只有两盏红色的小灯笼告知来客已经到达目的地,但是走
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高朋满座。
矮胖的店主站在料理台前,双手忙碌切着鱼肉,脸上依然带着和善的笑容招
呼。女侍操著有些日本口音的国语亲切招呼,仿佛对方药十分熟稔,迳自领着
我们走到里面的小包厢里。
“请稍坐一下,我马上回来。”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你试试看,说不定你会很喜欢。”方药脱下外套,露
出里面干净雪白的T恤。他的态度十分轻松自在,懒洋洋的面孔带着几分慵懒,
那表情几乎像头晒太阳的狮子。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
“常来。”
女侍很快打开门进来,两瓶温热的清酒和几碟精致的小菜送到跟前,然后不
发一语退了出去,和煦的微笑像是对待家人一般。难怪如此不醒目的地点仍然
有这么多客人,这里给人的感觉温暖而舒适,像是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小菜看起来非常美味,我这才发现自己实在饿坏了,饥肠辘辘的声音大得有
些惊人。早上吃了一个面包之后就没在吃过任何食物,今天一整天浑浑噩噩、
乱七八糟的过去,我觉得像是打过一场莫名其妙的仗一样既饿又累。
女侍上菜的速度很快,对方药的喜好知道得十分清楚,先是明虾沙拉和冷笋
沙拉,然后烧烤小牛肉、六色生鱼片,烧烤蚌壳、蔬菜天妇罗、鱼头小火锅等
等,有条不紊的一一送来。
我饿得不在乎形象,拿起筷子大快朵颐。食物看起来都很简单,却出奇的美
味,也许是我饿过头了,拿起筷子便停不了,等饥饿稍减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
方药正微笑的举着酒杯看着我。我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浑身不自在的放下筷子。
“你怎么不吃?”
“我不是很饿。”
我接不出下面的话,只好低着头,考虑还要不要吃下一块牛肉?
方药的眼光教人不自在,我第一次发觉原来方药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喝杯酒吧,这里的清酒很醇。”
我很少喝酒,因为酒力不佳,只要一瓶啤酒便摇摇欲坠;更重要的是我也不
喜欢喝酒,那样苦涩的汁液,不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端起酒杯轻啜一口,微甜的清酒带着淡淡的香气,在方药的注视之下我的脸
更红了;因为酒,也因为他那不寻常的目光。
“谢谢你请我吃饭。”
“不客气,我一直想请你吃饭。”方药淡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五年来常
常想请你吃饭,却也一直没有这么做。你好像离公司很远,我常常觉得上班的
你似乎是另外一个你。”
“你觉得我上班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我竟然放松,随口说出心里的话,清酒似乎变得好喝起来,我端
起酒杯一仰而尽,脑袋里充斥着恍若清醒、恍若浑沌的奇异感。
方药有点讶异似的笑了起来:“当然不是,你比我所想的更敏感。你上班很
认真,真的!你比许多人都更认真;我的意思是你总是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外
人不容易了解你心里的想法。”
“我以为你说下班的时候不应该谈公事?”又喝了一杯清酒,很好喝,原来
也有好喝的酒。我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之前又喝光了它。
“现在谈的不是公事,而是你。”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我:“雅格,你不喜
欢我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明知道不能笑,但是脸部肌肉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原来酒精对一个人的自制力有这么大的影响。
“雅格?”
我不过喝了几杯清酒,但是脑袋已经迷糊得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我听
到自己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念着:“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喜欢你的人已经那么多
了……”
方药的脸渐渐模糊,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话,可是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的意思。
我只觉得眼眶有些濡湿,泪水不知不觉涌了上来。为什么要哭?我搞不清楚,
好像理所当然应该要哭。
心里十分难过的我,听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开口说道:“俊朗,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嫁给你……相信我……我也很希望现在就结婚,
我实在觉得好累……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俊朗……对不起……真的很对
不起……因为我一点也不爱你了。”
天哪!我居然对着方药这样说。
“我居然对着方药这样说,我简直不敢相信。天哪!我再也不要去上班了,
我真的丢脸丢到家了!”
曼君很有趣的看着我,对我的处境一点也没有同情的意思,她甚至还微微笑
着。
我快疯掉了,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我是周雅格,向来冷静、内向、很有
分寸的周雅格,居然那么轻易就被两杯清酒给打败了。天哪!我真的……
“曼君,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怎么办?这样吧,只有方药看见对不对?我们去把他杀人灭口、毁尸灭
迹如何?这样就没有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