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人人都能帮助别人,那还有什么问题?”
“你打算要帮助哪些人?眼前看到的?或是世上所有有痛苦的人?”
“只要有能力,我希望帮助所有的人。”
“你所谓的帮助,除了精神以外,就是物质上,如金钱之类的罗!”
“是的!人人需要金钱。”
“我们以个人的劳力或技术赚来的钱,在一生中,能救助多少‘所有的’人呢?”
“你没有了解我的意思,谁都知道个人劳力所得,能供个人衣食温饱已经不容易了,我说的金钱,是指很多很多的大钱。”
“在这种资本主义,自由经济的社会中,要靠什么去赚大钱呢?”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当然只有钱赚钱!”
“对极了!我想不通的问题就在这里。当你要用钱去赚钱时,就不能用钱去助人。要用钱去助人,钱花光了,就永远不能赚大钱。假如你只为了帮助眼前所见的人,赚这点钱并不困难。但是我们想帮助的人愈多,所接触的□围愈大,所需要的钱也就愈多。
“假如我们为了帮助更多的人,就要赚更多的钱,那么每一分钱都不能滥用,要用钱去赚更大的钱。而且赚钱还要时间,要多久呢?要赚多少呢?最有效的限度在哪里呢?为了远大的目标,必须牺牲目前施舍的小惠,而那些不幸的可怜人,就无法顾到了。
“我的结论很简单,以我们有限的力量,要达到无限的要求是不可能的。如果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动员大多数的人类,共同努力。而要动员人类,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如何使人们了解人生真相,如果我们自己都不了解,又能响影谁?”
我这一番话,虽然不是大道理,却是针对他们目前的迷惑而言。东尼不是不懂,他只是那一口气□不下去。尼奥到底理智得多,他颇表同意,还补充说:“的确,人类真正的苦恼,就是对人生真相的了解不够。人类自私、顽愚,只顾眼前的享受,而不顾将来的后果,也是因为无知”
“金钱是有限的,我们如果赚多了,就有人赚少了。所以用赚钱的手段去助人,等于只是改变金钱的所有权而已。而在当今这种社会制度下,不论用什么手段,被抢的永远是穷人。换句话说,也就是抢了不认识的穷人,来帮助自己认识的穷人而已。”
东尼还是不服,他辩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让别人来抢夺吗?”
我说:“如果我们存心助人而牺牲自己,而我们要帮助的人并不仅仅是自己的亲戚朋友。那么,谁来抢夺我们又有什么分别?
“再说,你爱你的儿女,你认为有义务帮助他们,你要他们过最幸福的生活,于是你认为剥削他人是应该的,你的剥削变成了努力奋斗。那么,别人呢?他们不也是为他们的儿女亲人着想吗?他们何尝又不是在努力奋斗?
“所以,我们该不该让别人来抢我们,完全要看我们是不是有牺牲自己的精神。至于有没有牺牲自我的精神,则在于对人生真相的认知而定。如果人生毫无意义,不过是生生死死,那么怎么做都没有分别。否则,等到我了解了人生的真相后,再去告诉他人,使大家都能免于痛苦,岂不是更好?所以,目前我认为追求自我了解,比什么都重要。”
大家都沉默不言,只有沙尔索傻兮兮地笑着,他居然也表示了意见:“鸡杀死!我可听不懂你们叽哩咕噜那一大套,要谈赚钱,我小子没有那根筋,连梦都不必做。我嘛!种种大麻烟,有啦,大伙抽,没啦,拉倒。嘻嘻!有什么好烦的呀!来!来!大伙来抽一根吧!”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十九节晚上东尼和贝珍陪着尼奥、秀子去看一个土风舞表演,我对这些表演没有兴趣,也不想出去,便独自留在房中打坐。
甘格溜到玛莉露身边去了,沙尔索也走了,他特意留了几支大麻烟给我。
经过这两天的烦扰,我发觉自己的心境也很乱。我一再自问,我的”解脱”算是什么?假如我无法将这个解脱的经验传达给别人,又如何去帮助别人?
禅宗之求道者苦心竭虑的追求解脱之道,但指导者不能言说,因为语文趋使人析理,而解脱是纯感性的,说得再好也只会使人更增加尘扰。
可是,时代已经变了,人们把物质当作解脱的救星。事实上物质的确能令人满足于一时。像这样不断追求瞬间的满足感,又算不算是解脱之道呢?如果全人类都沉迷在鸦片中,而且都上了瘾,谁又有理由说谁走入邪途呢?
我们反对鸦片,是因为不吸食的人,趁着吸食者心满意足之际,予取予求。若全人类都在吸食,没有谁压迫谁,又有何不妥呢?当今的物质文明,不正是全人类携手同求的鸦片吗?人人满足,个个快乐,这不是很理想的方向吗?
鸦片与物质文明的不同,只是在前者过于消极,人会因沉溺满足而不事生产,受害的不过是自己。而后者则是过于积极,不久之后,地球上能源耗尽,大气浑浊,垃圾遍地,人口超过数百亿。那时不仅人类,连其他生命都可能无法生存而被淘汰。
人永远是以自我的利害、得失作为判断事物的标准,任何时代,也必然会有得有失、站在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意见,自以为是的人,到底孰是孰非?经常只有时间可以证明。然而时过境迁,另外一批人,另外一个立场,必然又有新的论点。
得到物质文明恩泽的受益人,已经认识到必然的后果,正在千方百计的保护自己生存的环境。而生活在这场风暴外围的旁观者,却只看到繁华的花花世界,拚命努力效法,希望成为开发中国家的一分子。
新鸦片正扮演着救世主,世界各国包括种植鸦片的始作俑者,无不竭忠尽孝。人类之中的精英,由于教育福音的普及,正是蒙恩的新宠。我们这群少数不甘作践,自我放逐成为嬉皮的人,失去了大自然的庇护,连存身之地都无处可觅。
在三千大千世界中,人太渺小了,我自以为身心得到了解脱。但连身边这几个人,天天在苦海中挣扎,犹自无力感化,还说什么芸芸众生呢?以释迦牟尼佛无边的法力,尚且无法普渡众生,在《金刚经》中,佛曾说:“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我又凭什么私心窃喜,以为自己超脱了?孰知不是正如贝珍所说,因为环境关系而把问题单纯化了?
这个结实在解不开,我坐不住了,心烦意乱,也想出去走走。正要起身,一眼看到沙尔索留下的大麻烟,且先抽他一支再说吧!
谁知一支抽完了,头脑还是很清楚,反正还有,再抽一根吧,宇宙中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就走到一个人的天地里去吧!
在寂静中,听力特别明晰,所居的斗室彷佛成了透明的,使我隐约得睹乐队的演奏。一声咳嗽,我就看到一个老头子走过,而人们谈着话,好像就在眼前。那不是一部敞蓬车吗?几个年轻人,好一幅青春美景。我被各种声音吸引着,早不知飞到了哪里。
天梯上有人往上爬,阁、阁、阁,是个女的,步伐轻松有力。我立刻看到一位身着白纱的天使,正飞翔在云天灵空。她是谁?那青春而富于弹性的肌肤,令我血脉贲张,也感到随风升扬。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虚掩的门呀然而开,是凯洛琳回来了?她变得极为摩登,踏着一双流行的木屐高跟鞋,两根匀称滑润的玉柱,由平地耸入天际。
我说:“你回来了?”
她说:“谁说我走了?”
哈哈!如来如不来,又走又不走,我们真是绝配!
脚步声嘎然而止,迎面是空白一片。
一张晃动的脸,是谁在说话?我蓦地惊醒,面前有个人,我正待开口,一阵凉风,让我冲天高飞。
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脸上挂着疲倦的笑容:“东尼在吗?”
“东尼?”她是谁?她的眼睛很秀美,我想用嘴去触抚她的睫毛。
“我是威玛,记得我吗?”威玛?记得什么?记得当时年纪小,你在……遍地无垠的黄花,一望无际的嫩绿……
“你不舒服吗?”一只温柔的手,烧起了我胸膛的火焰。凯洛琳,你在哪里?对了!威玛!好像很熟。好清澈的眸子,一个小小的池塘,池边垂柳……
“我扶你坐坐吧?”谁说我站着?那位律师是谁?啊,是位女性,不必对我笑,我们虽然穷,但是……我们不会永远穷下去呀,下次……
身边是一团温温的火球,我的眼皮很重,睁不睁开都一样看得清清楚楚……半山的音乐。一部摩托车,没有腿的骑士,远□了……走了……
“这是不是大麻?”她拾起地上的烟,我点点头。我知道我在点头,多美妙啊!点吧!点吧!好像在坐船,面前碧绿的海,是一堵晶壁,晶壁后面……“不要动,好不好?”谁在动?是船……
“我可以抽吗?”当然可以,火光一亮,我见到自己的手,手下面是块白玉……那是谁的肩膀,什么白玉?骗我,我的手可以滑动……
有根烟飞到了我的手中,我吸了一口,这是大麻吗?为什么没有感觉?凯洛琳,她显得更娇媚了……
我把一口烟蹩在肺里,时间停顿了……该换气了,有个人在呼吸,不,是两个人,一只手,不,两只……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两个……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二十节一阵嘈杂的人声,我突然惊醒,发觉衣服已经脱得精光,身旁还蜷伏着一个人体。正在发楞,东尼和尼奥正开门进来,东尼一看便大叫:“好呀!你也要穿我的旧鞋子!”
我怔怔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身边的女孩是威玛,东尼众多的女友之一。神智不清之下,糊里糊涂地干了这种尴尬事来,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说:“你的鞋子到处放,叫我怎么办?”
威玛害羞地把衣服盖在身上,东尼对她说:“你可听说过中国菜甲天下?朱是个好厨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