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游历过半个巴西,这类景致看得太多。不论地区,这种风俗都是同样的,是他们的娱乐方式,也是交谊良机。少女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五成群地,手携手在花园中绕着圈子。男士们则或立或坐,莫不睁大眼睛,搜寻着心仪的目标。
这时两性间的交谈,全赖眼波,女孩子们彼此间漠不关心地谈笑着,目光却投向四周的男士。一圈圈地绕过去,彼此有意的,多已在交流下测出了电波,最后,一个倩笑,一点暗示,火花便点燃了恋情,双双遁离人群,展开了新的一页。
由于小城市内彼此都很熟识,恋情的发展并不如此单纯。如果第二天恋火熄灭了,双方便再度投入这个交谊的涓涓细流。直到有一天,彼此真正捕捉了对方,才会从这里消失。我曾看过一篇文章,介绍这种小镇的传统风情,近年来由于交通发达,观光事业兴盛,据统计,外地来的男女青年,在这种方式下成婚的比率,高于当地三倍以上。
这种现象很令长一辈的老人忧心,同一城市的人,经过长时期的交往,彼此认识较深。外来人虽然容易一见倾心,却也缺乏认知的基础,因而导致许多家庭的破裂与不幸。然而时代的脉动,却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的,不论是好是坏,谁也阻挡不住。
威玛从小在大都市中成长,还不知道有这种风俗,听了我们解释后,觉得新奇无比,秀子、尼奥虽也见识过,却没领教过个中滋味。东尼便在一旁打气说:“这样最好,贝珍带着威玛和秀子去参加游行,我们三个装作不认识的来追求。”
大家都觉得有趣,于是便分成两批,我们先出发,相约一个小时后在广场上见面。哪晓得东尼另有打算,他久闻伊塔勃昂出美女,陪她们一道出去,不免有些碍手碍脚,正好利用这个空档,自由自在地先□□一番。
尼奥口里不说,心里也想自由的游览。我更是举双手赞成,这两天与威玛在一起,我一再暗示不久就要离此他去,她却不闻不问,装聋作哑,令我为难不已。
东尼认为,距教堂较远的地区,应该是比较高级的住宅区。再远也不会超过那月牙形山峰的另一侧,算算距离,一个多小时内,应该可以走个来回。我们便踏着红滟滟的晚霞,循着参差的石级,爬上了那个山头。
到了山顶,远眺海面,残霞已被昏暗的海水吞没,天边如同一块淡紫色的玉石,几缕薄云,织成了带状的花纹。翠紫转成了灰青,海色更深了,只有天边那一线没有逃尽的余光,尚在抚慰着渐渐沉睡的大海。天心的宝石钻破了暗青的幕,露出闪烁的眼睛。先是零星的一颗一颗,不一时,彷若天上的仙子抖了一抖拂尘,竟然□了满天的碎钻。
地面再也分不清远近高低,只有一盏盏闪烁的灯光,在我们脚下布了一层光网。风是轻的,夜是凉的,我们不再是三个寻芳的异乡客,反成为三具点缀在这片天地中的、自古恒存的雕像。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三十节依我们的原意,是爬过山顶后,就回头与她们会合。但是,那幅大自然神奇的美景,却令我们浑然忘掉一切。或许这只是个藉口,我本来就不想去,东尼与尼奥显然也与我心有戚戚,谁都不愿提起,就任凭时光流过。
待我们由沉思中醒过来,东尼一看时间,说:“八点半!回去也来不及了!由她们去埋怨吧!”
尼奥面无表情,问道:“你还打算去哪里?”
“我们哪里都还没有去呀!你看这里风光多美妙,这道坡子爬得我好辛苦,不趁机多逛逛,太划不来了。”
山顶临海的一侧有一个破败的建筑,在黑暗中,很像个中古时期的碉堡。我们向着相反的方向,顺着一条斜街,随步走去。
这时,月亮正斜斜地挂在天边,好像是个圆形的磁盘,摆在一大张澄蓝色的绒布上。而那深色的布面,还均匀地撒了无数的水珠,不停地流动闪烁。
四下都是黑漆漆、静幽幽的,只有地上的青石路面,灰蒙一片,蜿蜒出没在荫影间。偶而在森郁的林木缝隙,或是深宅大院之后,会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只有那时,我们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还是人间。
山上住的很可能都是些有身分的人家,此处无一不是深宅巨院,围墙砌得老高。一片冷寂,听不到人声,见不到人影。东尼看得直摇头,说:“为什么要建这些围墙呢?把自己与别人隔得远远的。”
“他们有钱呀!”我说。
“有钱就用砖来显阔。”
“不是显阔,是保护。”
“保护什么?强盗小偷会怕围墙?用围墙做屏障,反而更好下手。”
“他们怕的不是小偷而是一般人,他们的行为、身分、地位、颜面,都需要与大众隔绝。否则,外面的噪音会流进去,里面的污秽也会流出来,必须用墙来挡住。”
“我不同意,我看他们太傻,需要开导。”东尼说。
尼奥也有所感,他说:“有钱人的生活都很腐败,家丑特别多,所以要把墙砌高些,免得别人看见。”
“你们俩谈的是有钱人,我不同意!”东尼又说。
“那么你说说看!”
“我认为这里住的都是些可怜的穷人!”
“穷人?”我和尼奥几乎是同时喊出。
“不错”,东尼得意地说:“他们没有欢乐的人生,没有平安的岁月,没有正确的认识,不是又穷又可怜吗?”
“但愿你心里真这样想,不是卖弄你的词令而已。”
“我的确是这样感觉,如果让我住皇宫,我一定会把宫门敞开,任人自由出入,有福大家共享,否则会憋死我!”
“你想想,果真这样,还有所谓的皇宫吗?”
“没有?没有就不要皇宫!”这就是东尼,任性、天真,永远活在虚幻里。
下了一段陡峭的斜坡,我们离开了那阴森森、一个个相互隔绝的天堂,回到了温暖而现实的人间。
这是一条小街,道旁的小房子斑剥破旧,比邻相接。孩子们在街头角逐,成人则从低矮的窗户中,探出大半个身子,与左右邻居□话家常。
门口石阶上、道旁椅子上,常坐着成对的青年男女,卿卿我我,谈着不到结婚完不了的情话。
东尼一见到这种情调,他的胸脯就挺起来,一种由心底透出的微笑,悬在嘴角,不论见到谁,他都点头为礼。
一个足球掠过他的身边,他立刻返身用脚背把球截住,街中心有两个孩子等着,他一时兴起,说:“来踢踢球吧!”
尼奥说:“你看人家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也是人呀!看他们没有伴,多可怜!”
尼奥还是不肯,我也童心大起,便陪他去玩。巴西足球之能领导世界,都是靠着全民的爱好。他们从小就玩球,那球比小孩的头还大,但在脚下却盘控自如。
他们训练球员的方法也很有计划,除了正规的球赛外,还有一种专供业余青年锻练技术的小型球赛,叫做“足球沙龙”,以篮球场为场地,每队六人,一人守门,球员只许穿网球鞋,球则较小较软,其他规则与正规球赛大致相同。
这种足球沙龙所需场地不大,推广容易,对基本动作的锻练,也颇有实效,所以在各级学校间,蔚为风尚。
我的技术远比不上那两个孩子,而东尼则头顶脚踢,颇具几分火候。许多大人也不聊天了,都围在一旁观望。观众一多,东尼的兴头更大,他把球当毽子一样,左插花,右反挑,脚不落地的踢着。
观众不再缄默了,齐口同声地为他数着踢球的数目。
到底年岁不饶人,不一会儿,他已额间见汗,气喘如牛。但是,四周的喊声令他不能自已,他还想制造一个高潮,只见他深吸一口长气,猛然飞跃,双腿剪起,向坠落的球上一点,球竟伏伏贴贴地附着在脚背。众人见了齐声喝采,不料落地时两腿竟然发软,“叭”地一声,东尼瘫痪在地上。
我忙冲上去把他扶起来,幸而只是脚踝扭伤了,没有大碍,他惭愧得无地自容。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对青年男女,坚邀东尼去他家敷伤。
这个男孩子是个球员,一听说东尼来自里约,□慕不已,兴奋地问道:“看你的身手,一定是职业球员。”
东尼听了陶陶然,几乎忘了脚痛,他也不否认,摸着胡子说:“那是年轻时的事了。”
“你是哪个球会的?我是佛拉明哥迷。”
“我是佛鲁闵伦斯队的。”这两队是里约的生死冤家,都是巴西最强的球会。
“没关系,佛鲁闵伦斯我也喜欢,你能不能帮忙,介绍我到里约去?”
“去做什么?”
“踢球呀!我在这里打的是中锋,每场平均是进两个球的记录,人家都说我应该去里约,才不会被埋没。”
这种事在巴西各地是司空见惯,一个成名球员的身价,远远超过电影明星、科学博士,是青年人梦寐以求的理想。
东尼摇摇头说:“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还是安心在家乡做英雄吧!去了里约你谁都不是!”
“怎么会呢?或许我比不上比利,但是也差不太远,不信,我踢给你看。”
“不必了,我只劝你想想,你在家乡多么幸福。就算你到里约成了名,你这一辈子就变成打球的机器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打球呀!”
东尼看他的女友也是眉飞色舞地听着,便问她道:“你赞成他去里约吗?”
“当然赞成!”
“你不怕失去他?”
“不会的!他很爱我!”
东尼叹了口气,试着站起来,还好尚能行走,他便对那青年说:“谢谢你的药,抱歉,去里约的事不能帮忙,我不愿意害你们一辈子。”
“怎会害我呢?反正我迟早要去,如果你能帮我,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我们告辞出来,东尼若有所思的说:“只怪我一时脚□,害了这个年青人。”
“你怎么知道他去里约没有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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