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尼摇摇手,说:“不必了,我马上要走,我是来通知你们……”
我太为贝珍叫屈,东尼近来变得太多,令我无法忍受,我便接着他的话说:“你要在这里多待几天,叫我们先回去,是吧?”
东尼惊异地望了我一眼,他说:“嗯……是的!假如你们要多玩几天也可以……”
“你是不打算走了?”我进一步的逼他。
大家都吃惊地望着我,尤其是东尼,脸上讪讪地,嘴巴却否认:“什么话?别生气,算我不对。我只是想多住两天,这个地方太可爱了。”
我还要说,却见贝珍哀求地望着我,想想自己也捞过界了,她都不见怪,我又算那一门子?只好换个话题:“你若不回去,我们向谁交代考察的结果呢?”
“这点你别担心,你只要把威玛送回家,车暂时放在她家,别的事我负责。”
尼奥也听出了一个大概,他很不高兴:“你怎能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东尼支唔着:“我还有点事,要不了几天,你们先走吧!”
“你只顾玩乐,还修什么道?”尼奥冷冰冰地说。
这句话像是引爆的导火线,东尼爆炸了:“我不够资格修道!我不修就是!”
“哼!我早知道会有今天!”
“你知道!你是圣人!老实说,我修了这么久,什么道理都没通。”
“那是因为你外务太多,不能专心!”
“我天生是这块料子!我爸爸妈妈都管不了!你凭什么管我?”东尼暴跳如雷,连贝珍的父母都惊动了,挤在门口看着。
尼奥一拉秀子,回头就走,秀子还想劝说:“东尼!”
“别理他!我们回阿根廷去!”尼奥强把秀子拉走。
东尼气得脸色发白,转头走向汽车,嘴里还嚷着:“阿根廷!天堂又怎样?哼!”宾士车一发动,咆哮了两声,立刻绝尘而去。
尼奥气得发抖,一张石膏似的脸,绷得发红,秀子可怜巴巴地在一旁急得搓手扭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贝珍更是可怜,好在她非常谨慎,并没有对家人透露任何口风,所以这件事倒没有引起额外的麻烦。西方人的自我实在太重了,从来不知自律之道。像东尼这种乖戾暴燥的个性,一定要等到人人都受害了,他才有悔悟的一天。
走进屋里,我发现东尼的行李包还在,他刚才可能是来拿的,但却因话不投机,一气之下就走了。我先把帐册取出,问贝珍说:“你知道瑟勒丝娣的家吗?”
“知道。”
“你确定东尼在她家?”
“是的。”
“那么我们跑一趟,把东尼的东西送去。”
她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想了一想,说:“我带你去,但是我不愿见她。”
“为什么?”这句话简直是多余的,我只是脱口而出。
“这是个美丽的小城,是吧?”
“是的。”她的答案有点离题了。
“可见人的审美观大致是相同的,当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发现了这个宝地以后,所有的人渣都拥到这里来了。瑟勒丝娣是其中的代表,我就是看不惯才逃到沙尔瓦多。”
“好,那你在车上等我。”
我们出了门,发觉威玛正在车旁与一个青年热烈地拥吻。我故意把脚步踏得很重,威玛忙与他分开,那个青年匆匆地说了声:“明天见。”说完回头就走。
我忙叫:“请等一下。”
并对威玛说:“我们决定明天早上就走,你最好和他改个约会的时间吧!”
她一时没有了主意,怔怔地望着我,我又说:“如果他有兴趣,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沙市,到那里念书也可以,若要做事,你父亲也可以帮忙。再不然,你先回沙市,改天再来。”
威玛还在犹豫,那个青年却高兴地说:“没有关系,我到沙尔瓦多找你好了。”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卅五节瑟勒丝娣家的正门在山上的道旁,正是我们那天讽刺的深宅大院之一。车停妥后,贝珍突然改变初衷,对我说:“让我去吧!我想和瑟勒丝娣说一句话。”
我正是求之不得,便在车上等着。她按了电铃,显然高高的院墙中还有个花园,内宅的门开了一会,大门才打开。
开门的是个中年的黑女佣,她问道:“你找谁?”
“找瑟勒丝娣小姐。”贝珍回答。
“有什么事?”
“有重要的事。”
“请进来吧!”
“不必!我在这里等。”
“那么你等一下。”
女佣进去了,过了好久,满脸不高兴地出来,说:“以后再来吧!她有事!”
贝珍急着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是有关东尼先生的。”
“啊?那么我再去问问看。”
“请别让东尼先生知道!”贝珍补充一句。
又过了好久,一个乱发蓬松、衣衫不整的女性,谨慎地从门口探出半个头来,仔细打量了贝珍一会,她说:“你一定就是贝珍了!”
“是我。”
“有事快说!”她的语气傲慢无比。
贝珍显然早有充分的准备,她勇敢而坚定地说:“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对他好一点,那我恭喜你。你若把他当作其他人一样的玩弄,等着看!我会去找在沙尔瓦多市的那一位!”
“不要脸的女人!你想威胁我?”
“谁不要脸,我们心里有数!”
说着,贝珍把东尼的小包往瑟勒丝娣面前一送,瑟勒丝娣却趁势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门去,嘴里吼着:“我要打死你这不要脸的丫头!”
下面传来叭叭几声清脆的掌声,接着是贝珍的尖叫声,我忙下了车,冲上前去。贝珍已被按倒在地上,我一把推开瑟勒丝娣,将贝珍拖出门外来。
这时,东尼的声音从门里传来:“什么事?”
贝珍嘴角已在流血,她钻进车内,喘着气催我:“快走!”
院子里有人跑着,随后大门立刻碰的一声关上了,但显然关不住静静深夜中咆哮的吼声,只听见东尼喘着气,大声叫道:“怎么?是谁打了你?谁敢打你?”
“一个野女人!”是瑟勒丝娣的声音。
我倒要看看东尼怎么被玩弄,也不管贝珍怎么推我,就是不开车。
“好大的胆子!放开我!我不能饶她!”
“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放手!”
“不!是我打了她!她已经走了!”
“你也不该打人呀!她是谁?”
“是个要饭的贱女人!”
“你怎能打要饭的穷人?你这算是人吗?放手!我去请她回来!你要向她道歉!”
“可是她骂了我!”
“她骂了你,你就可以打人?我还以为你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呢!我为你得罪了最要好的朋友,只因为你有理想!有见识!怎么你自己说的话都不能兑现?打一个穷女人?”
“我错了!请原谅我吧!”
“你要知道,穷人最需要帮助……”东尼的声音突然断了。
“我错了!东尼!请原谅我!”是瑟勒丝娣的哀求声。
“哼!要饭的穷女人?那,这是什么?”东尼的音量彷佛雷鸣。
“东尼!我错了,我们进去吧!”
“这是我的东西呀!你说!是谁来了?”
听到这里,贝珍哀求我开车,我却特意把车门打开,要看看东尼有什么动作。
“东尼!不要出去!”瑟勒丝娣的语调改变了,换成了一副命令的口吻。
“好毒辣的女人!我真看错你了!”东尼像只受伤的猛兽,发出哀号。
“别出去!你要出去就不许进来!”突然大门碰的一声开了,只见东尼跑了出来,长须长发在空中飘舞,后面那个状如疯狂的女人,拼命嘶喊着:“你给我回来!听见没有?”
东尼看到我们的车,看到洞开的车门,他僵住了。我只听到身后贝珍微弱的呼声:“快走!快走!”
我还来不及反应,东尼已经一个箭步扑过来,钻进后座,把手中的包袱往前座一丢,把贝珍搂在怀中,贝珍乏力地说:“东尼!是我的错,我先骂她!”
东尼用手抹去她嘴角的血迹,满怀愧疚地说:“别说了,我明白了,我们回去吧!”
东尼回来了,他被贝珍的柔情感动了。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他会迷恋那个与外界隔绝的深宅巨院,只听他问贝珍道:“你认识她吗?”
“在这个小地方,谁都认识谁,然而谁也不认识谁。”
“难怪今天傍晚我溜去看你们,她感到非常的不安。只是,我不懂……”
听到这里,我很想一语道破瑟勒丝娣的身份。想不到贝珍却说:“她没有骗你,她绝对有力量帮助你!”
“什么话?难道我真的要她帮助?”东尼沉默了一会,感慨地说:“我现在明白了,总之,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我们别再谈这件事了!”
东尼说错了,贝珍才真正是个聪明的女人。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卅六节回到沙市时,正下着大雨,收音机广播说,这是破近百年来记录的豪雨,并呼吁市民要小心防□。这场雨下得真令人惊心胆颤,路上汪洋一片,汽车经过时,就像当年摩西切分红海一样,两旁的水墙壁立,大家看得饶有趣味。
由于雨势太大,天地蒙蒙一片,虽然时值中午,视线却不及十步。我们决定先送贝珍回去。东尼对她情殷意切,一再叮咛要她晚上到危楼来。接着东尼送我、尼奥和秀子返回危楼,再送威玛回家,顺便还车。
这一趟旅行,我最满意的是摆脱了威玛。明知自己这种态度太不负责任,但是我不能为了顾全小节而误了她一生。巴西人的爱情观也令我悚然,换双新鞋还要看看合不合脚,而换个爱人却只要秋波一转,旧雨新欢马上泾渭分明。
另一方面,我很为贝珍庆幸,她是个聪慧而贤淑的女性,终于以她的容忍与爱心感化了东尼。但是,以后呢?
我们每人扛着自己的背包,冒雨与斜坡石阶上奔流的泥浆奋斗,好不容易走到危楼下面,尼奥突然想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