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解脱了吗?怎会再堕轮回呢?万念杂陈,眼前景物又是一变,毒蛇猛兽嚎叫着对我扑来,我浑身冒着冷汗,自忖噩运难逃。猛然想起,如果有鬼魔,那必然有神佛,有神佛即有正义公理,只要我没做亏心事,神佛定会庇佑我。
我默念着阿弥陀佛,专心一志,立刻幻境全失,我彷佛也不存在了……
我觉得自己并未死,渐渐恢复了知觉,额上凉凉的,身上也有些冰冷。睁眼一看,昏暗中,贝珍的面孔在烛光下,很像一个天使,她慈爱地对我说:“朱,不要担心,你的烧退了。”
我感激地摇摇头,表示不怕,她又给我换了一条湿毛巾,说:“你刚才口中一直啊啊地在念着什么,我先以为是梦呓,后来才听出,又像唱歌又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再看房中只有她一人,努力地清了清干痛的喉咙,不成声地问道:“几点了?”
“还不到九点。”
“东尼呢?”
“没回来。”
“尼奥呢?”
“他们一直在照料你,刚刚出去吃饭了。”
我一算时间,睡了大约有三个多小时,回想方才尼奥所说的,我又不禁凛然。
本来我尚有打消去意的想法,准备终生与他们同甘共苦地探究人生的奥秘,料不到竟然勾出了尼奥这一番话。我不能确定投生究竟是真是假,但是他的看法令我难以苟同。
人是两种生命现象的集合体,一是生理的生命,由物质世界提供它生存的需求。人还有另一种生命,那就是心理生命,心理所需要的是精神食粮。精神食粮是抽象的,是物质的因果关系与体用状态。
生理的机能依赖着感官的辨识及反应,属于感性,受着经验与习惯的支配。这种反应方式的效率较高,随时随地可以根据以往的经验,作出有利的选择。而心理的机能则属于超时间的认知,需要利用各种因果体用关系,以便在复杂的情况下,决定长远而最有利的行为。由于心理反应必须取决于因果,所以被视为理性。
感性的生理,其认知全赖身体上的各种感官。而理性的心理,其认知的因果关系,完全是人类经过千万年的演进,将个人的经验积累下来,形成了人的思想及智慧。理性的认知明确、经验广泛,完全是透过资料的型式做转移,这其间早已失去了个体的感性。尼奥硬要把这些归之于投胎转世,我觉得没有与他辩解的必要。
由此,我认知了宇宙真理──我悟我的禅,他追他的道。既然我们的观念不同,早些分手对彼此也有好处。这次我不再犹豫,要尽早离去。
显然,贝珍为东尼的迟迟不归而担忧,她一再看表。我的衣裤被汗浸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我便坐了起来,她把被单摺起,垫在我腰后,要我斜躺着。
“你决定加入我们了?”我顺口问道。
“我还在考虑。”
“那么,我劝你不要再考虑,这里不适合你。”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说:“你知道我不是想做嬉皮。”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东尼,这样你更不该参加。”
她沈吟了半向才说:“不怕你笑我,我知道这样下去不好,也了解东尼不可能爱我,只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因素,他令我不能自主。”
“你想要知道是什么因素?那倒不难,你不妨先问你自己,如果想与他做爱,就是为了肉体;如果想与他聊天,则是为了他的谈吐;如果想照顾他、帮助他,那是母性的光辉;如果只因为那封电报,问题便出在你的自傲……”
“为什么是我的自傲呢?”
“因为你认为是你引起的,你有责任,只有自傲的人,才喜欢自找麻烦。”
“我不知道,我发觉我连自己都不了解。”她考虑了一会说。
“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当你了解他以后,就会了解自己。”
“或许是吧!”她点着头,回味了一下我的话,眼中闪着智慧的火花,接着说:“我能够了解他吗?我怕我做不到?”
“要了解他,你必须先了解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以及人性,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不要灰心,只要你去追求,多多少少会有些认知的。”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四十节我们正谈着,楼梯上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我几乎以为那可怜的楼梯终于劫运到临了。但那分明是脚步声混合着楼梯被重击、摇撼时,发出的吱吱喳喳声。是谁这样匆忙?我们都不由自主的扭过头去,望着门口。
一张充满怒气的脸,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我刚看出是东尼,还没张口,已嗅到浓烈的酒气,感觉到了即将爆发的活火山的温度。
三个人同时楞住了,东尼已不成人形,在烛光中分外显得骇人。他的眼中透露出无比的恨毒,狠狠地像是要吞噬整个宇宙。
“你们这一对狗男女!还讲什么虚情假意?我早就知道!不要脸!我要杀死你们!”连楼板都在振动,他的吼声像破锣一般刺耳。
我知道他醉了,忙对他解释:“我生病了,她好心来……”
“你病了?你有什么鬼病?你功夫好得很!你还想骗我?凯洛琳不是你抢走的?威玛不是你抢走的?现在连贝珍你也要抢!”
对于凯洛琳我无言可辩,威玛根本不是他的意中人,至于贝珍,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呀!他一定又是受了什么刺激,喝了酒,借题发挥。
贝珍这时却镇定地说:“东尼,你误会了,他怎么会喜欢我?”
东尼彷佛被刺了一下,跳得整个楼都在摇晃:“那么!是你喜欢他了?”
“是的!我喜欢他!”我□了一惊!贝珍毫无惧色地面对着几近疯狂的东尼,彷佛是一只伫立在饿狮面前的绵羊。
“东尼!你不是不知道,她爱的是你!”我急着解释。
东尼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到我的话,他面对着勇敢而坚定的贝珍,两只眼球骨溜溜地在她脸上搜索。气□却由盛而衰,好几次他想发作,然而摸摸胡子,耸耸鼻尖,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下去。
贝珍毫不相让,狠狠地瞪着他,僵持了一刻,她才说:“你为什么又去喝酒?不早点回来?”她的语气强硬中透着温柔,充满感性。
东尼软化了,他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偏偏找不到适当的言语来表达。颓然滑坐到地上。贝珍忙凑过去,抚慰着他,轻轻地说:“你最近老是不能控制自己!为什么呢?可记得那次你接到电报时,忍住悲痛,还继续和我们玩闹?那是多么的无私!多么的伟大!”
东尼似乎想吐,他强忍了一会,似乎也明白了方才的失态,他惭愧的望紫□琚A说:“朱……我……”他又触动了心事,竟哭了起来:“我完了……”
贝珍同情地把他拥入怀中,谁都没有说话,东尼伤心地哭了一阵子,渐渐地呼吸均匀,接着竟打起呼噜,在贝珍怀中睡着了。
东尼又受到什么重大的打击呢?自我认识他以来,从来没见他喝得这样酩酊大醉。我猜多半是此行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而与米朗达等闹得不愉快。
我不相信米朗达和焦基会如此不通情理,我们的报告还没有写,他们凭什么能证明任务失败呢?除非还有其他的原因,或者发生了什么变故。
尼奥和秀子回来了,见到东尼狼狈之状,尼奥摇头不语。我们一再分析,谁都猜不到何以东尼会这样反常。
不一会儿,楼梯的交响曲又开始奏起,沙尔索的笑声飘进屋来了,甘格垂着头,被他和另两位嬉皮押解进来。
“嘻嘻!甘格想躲我!我早就知道他躲在哪里!尼奥大爷,你看,我叫你放心!对吧!我准能把他找来!”
“甘格!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尼奥和蔼地问他。
“我不知道你们回来了。”甘格神情沮丧的说。
“嘿!你们猜甘格在做什么?绝!绝!在挑鱼哩!他挑一担,就够咱们大伙吃一个月。今天吃新鲜的,明天吃臭的,以后吃干的……”沙尔索笑个不停。
“你为什么去挑鱼?”尼奥大吃一惊。
“我找不到别的工作。”
“为什么要找工作呢?”
“我要结婚呀!我起码得养得起玛莉露呀!”
“你急什么?我们马上就有钱了。”
“你在做梦!人家早就把东尼给甩开了!”
“什么?”尼奥也沉不住气了:“你是说东尼……”东尼睡在贝珍的怀里,突然唔了一声,大家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在他身上,只见他缓缓地张开了眼睛,楞了一下,说:“谁叫我?”
“我们在谈话,听说你……”
“谁说我什么?”东尼又恢复了活力,猛一下翻身坐起,他环视众人,厉声道:“正好大家都在,我要查明是谁出卖了我?”
“怎么出卖你?”尼奥问道。
“怎么出卖?我怎么知道?”
“是不是合作失败了?”
“有人告诉焦基,说我们在做毒品买卖,他怕受到连累。说可以介绍一些轻松的工作给我们,或者介绍去孤儿院工作!”他愈说愈气,眼中冒出火来,最后干脆爬了起来,把所有的愤怒都爆发出来:“谁要他救济?没良心的家伙!我东尼死也不饶他!”
吼毕,他才感到头很痛,双手紧抱着头,贝珍赶紧站了起来,扶着他坐下。
“东尼!冷静点,大家先商量商量,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还不简单?焦基筹到了钱,米朗达把店都卖给他了!合作的事已经告吹了!”
“难道焦基想独吞?他一个人怎么能成大事?”
“他有钱怕什么?我东尼就是没钱!有钱我什么都可以干!”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四一节沙尔索的大麻烟又出笼了,我没有吸食,下午那一根已害我受了风凉,前些时那一根更是荒唐,惹出了这么多事端出来。大麻烟所造成的幻境,不过是清醒中的睡眠状况而已,我一向重视理性,不愿再被药物操纵,而丧失了自己。
同时,我对禅坐也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