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动,太阳穴,就像蝉翼一般,闪闪发亮。按说索天响这种轻功极佳的人不该这样,也许年岁大了,毕竟不如年少,再
过数招,居然〃 呼呼〃 有些微喘。傻二说:〃 你老是不是歇一歇?〃 索天响乘他说话,不大留意,冷不防扬起一脚,直
踹傻二的小肚子,这一脚可是往要害的地方去的。傻二不由得来个〃 嫦娥摆腰〃 ,刚好把这脚让过去。索天响踢空,用
劲又过猛,险些把身子带出去。他赶忙收腿,一时立不稳,慌乱中两只手摆了摆,才算立住身子,就势手一指傻二说道
:〃 你既然累了,我让你喘喘。〃 在场的人都看出索天响有些气力不济。傻二心想,这老头儿远道来,闷在轿子里,中
了暑热吧,便收住式子,说:〃 我去给你老端茶。〃 刚转身,只觉得身后寒光一闪,一阵冷森森的风直奔自己的后脖子。
他心想不好,头上的发辫反应比他的念头更快。〃 啪!〃 一响,再扭身,只见地上插着一柄斗尺多长扎眼的快刀。索天
响像木头柱子戳着发呆,右手的手背上有一条红红的印子,显然是给自己的辫子抽的。而自己的发辫已然搭在肩上,就
像玩蛇的,绕在肩上的大青蛇,随时都会再蹿出来。这突然的变化,叫众人看傻了。有人想到,怪不得索天响刚才不脱
袍褂,原来怀里藏刀,那傻二又是怎么比眨眼还快,把这刀抽落在地上的?索天响偷袭不成,一不做二不休,抢上一步
要去拔插在地上的刀子,傻二的辫子比他的手快得多,辫梢一卷刀把,往上一拔,就劲唰地扔出去,嚓!直剁在左边一
棵大柳树上,深入寸许,震颤有声。四下响起叫好声!索天响浑身上下,数脸皮没色了。他对傻二说话的口气依然挺大,
〃 你小子言而无信,称不上武林中人,说好不动辫子,乘我不防动了。你等着,改天叫你尝尝少林正宗' 山' 字辈儿的
佛门拳。所谓内、初、山、寺、团、同、胜、国、少、年、用、者、思、多、猷、民,都是大架佛门,' 山' 字是前三
辈,使出这功夫,保叫你断筋折骨,皮开肉裂!〃 说完这套话,一头钻进轿子,不等跟随上来落轿帘,自己就把轿帘拉
下来,跟着就走。那玻璃花已然跑到轿子前边去,走得更快。傻二站着没动,眼瞅着飞快而去的轿子,心里纳闷,这等
声名吓人的人物,怎么一动真格的就完了。见面先盘道,拿辈分当锤子,迎头先一下。论功夫,一身花拳绣腿,全是样
子活。一分能耐,两分嘴,三分架子。能耐不行就动嘴,嘴顶不住还有架子撑着。他原先以为天底下的人都比自己强,
从来不知自己这条辫子,把这些头头脸脸的人全划掠了。原来大人物,一半靠名,那名是哪来的,只有他妈鬼知道了。
他开始信服自己的本领了。他高高兴兴走进院子,关上门,站在当院,拿桩提气,认认真真耍了一套祖传的一百单八式
的辫子功。他愈发感到这辫子真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刚猛又轻柔,灵巧又恢宏,似有一股扫荡天下、所向无敌之势。
他脑袋一晃,唰,辫子顺溜溜盘绕在头顶,这时他心里拱起一股暖乎乎的美劲儿,但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这美劲儿里
头,还是混着一些模模糊糊、说不清楚的不安。是啊,世上的事不知道的总比知道的多,想象的总比实在的容易得多。
走着瞧吧!
七 广来洋货店的掌柜杨殿起
人像蜜蜂,哪儿开花往哪飞。您点高时,乱哄哄一大团围住您,没法分清;可是等到您点低的时候,真假远近,可
就立时看得一清二楚。天津卫有句俗话,叫做:倒霉认朋友。这几个月,落了坯的玻璃花算尝到了倒霉的滋味。没人理
他,也没人怕他。一个人,就是一股子精气神。像他这类人,没人怕,一切全完。他没胆子在估衣街上露面了,那里的
威风、便宜、势头、气候,连侯家后大小店铺以及姑娘班子里的油水,一概都叫死崔霸去。他后悔,当年他势头最硬时,
没借着死崔打坏自己一只眼,把他废了。现在干瞪眼、生气,也没辙。谁叫自己栽给傻二?怨谁,怨天怨地,不如怨自
己。往往坏事的根由还是自己。他不敢再去找人帮忙,戴奎一,王砍天、柳梆子,全弄得身败名裂。他指望索天响打败
傻二,谁想到这祖师爷竟是唬牌的。索天响挨了一辫子,露了馅,回去后,家里边差点叫徒弟们端了。傻二〃 神鞭〃 的
威名便加倍叫响。人们一谈起〃 神鞭〃 ,自然扯到玻璃花。就是他在皇会上一闹,才惹出这条〃 神鞭〃 ,要不傻二今天
还在卖炸豆腐,埋没着呢!因此无论谁说神鞭,还都得从他那天〃 四脚朝天〃 的大跟斗说起。愈是要把神鞭说神了,就
愈得把他说得惨些。他还能牛气起来?只有甘心当小狗子。有一天,他没钱花了,就来到东北城角三义庙左近的展家,
敲后门,找飞来凤借钱。胡妈出来拿一包碎银子,说是二奶奶给他的。他觉得这样有点像打发要饭的,又一想自己当下
还不如要饭的呢,便接过银包,对胡妈说:〃 告诉你家二奶奶,钱花完了,还来找她。〃 他用这些银子混了二十天,花
完了,真的又来敲后门,胡妈出来告诉他:大奶奶把二奶奶锁起来了。他不信,以为飞来凤不理他,便隔着那堵磨砖对
缝的高墙,往里边扔砖头,把院子里的金鱼缸砸碎了,引出展家几个男仆要抓他,吓得他一口气跑到海河边,在盐坨里
藏了一天一夜,饿了就抓点盐末子往嘴上抹抹。第二天清早才爬出来,刚走到宫北,忽听有人叫〃 三爷〃。他心里一惊,
因为这几个月没听人叫他〃 三爷〃 了。扭头瞧,原来是广来洋货店的掌柜杨殿起。杨殿起专门倒腾洋货,卖美国斜纹布、
英国麻布、日本的T 字布和绉纱。各国的瓷器、金属器、纸张、烟卷、针线等等小商品也够齐全,这几年,喜好洋货的
人渐渐多起来,有人见洋货得使,有人买个新鲜,有人拿洋货为荣,这就使他的买卖愈做愈赚钱。他还带手收罗土产的
红枣、黄麻、驼毛、花生、蚕茧、草帽辫、牛皮羊毛以及骨角等等,卖给洋人运出海去,得利也不少。那年头,没有进
口出口一说,实际上进出口全都叫他包了,做的是来回都赚钱的买卖。这人细高挑儿,小白脸儿,目光锐利,精明外露,
脑子快得很。他在紫竹林里结识不少洋人,能说几种洋话,家里用的、摆的、拿的、吃的,净是稀奇好玩的洋玩意儿,
叫洋货迷们看了眼馋。有时他还陪着蓝眼睛、红胡子、金头发、白手套的洋人们在城里城外逛一逛,比洋人更不把中国
人放在眼里。那时,攀上洋人算一种荣耀。站在洋人堆里,自己也觉得比中国人高一截儿。别看玻璃花喜欢洋货,在杨
殿起看来不过是个土鳖。不过,杨殿起来船运货,必须同玻璃花这类人打交道。玻璃花也常弄点古董玩器,来和杨殿起
换些新鲜洋货,这样一来二去,两下就算很熟了。杨殿起把玻璃花请到后屋,茶水点心照应,一口一个〃 三爷〃 ,却绝
口不谈玻璃花当下的处境。玻璃花心想:〃 自己的事,有耳朵不聋就能知道,多半这小子刚打外边做生意回来,还没听
到自己的事,不然不会这么待承他。买卖人无论看货看人,都瞧行情,但如果姓杨的真不知道,就该唬着他。〃 三爷新
近又弄到嘛好玩意儿?〃 杨殿起问。〃 好玩意儿倒是常有。估衣街上那些老板掌柜的,哪个弄到新鲜东西不孝敬我?〃
玻璃花说。杨殿起粉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嘲笑,才出现又消失了。他接着问。〃 有嘛,拿一样瞧瞧。〃 玻璃花忽然想到飞
来凤送给他的那块怀表在身上,便掏出来往桌上一撂,说:〃 瞧吧!〃 这神气,好像还有十块八块。杨殿起根本没伸手
去摸,只用一种不以为然的眼神扫一下,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鸡心样的洋缎面的小匣子,也放在桌上:〃 你瞧瞧我这
块,打开——〃 玻璃花也想装得吃过见过,不去动,但心里痒痒,止不住动手打开匣子,里边平放着一块辉煌锃亮、式
样新奇的大怀表,个儿大,又讲究。自己那块表摆在旁边,就像不入品的小乡甲站在人家一品中堂身边一样。杨殿起从
匣里拿起表来,用手指轻轻一推表壳上的小小的金把儿,里边居然发出比胡琴还好听的悦耳之声。玻璃花看得那只花眼
珠都冒出光来。杨殿起对他说:〃 这比你那块画珐琅的怎样?三爷,你听了别生气,你那块是平平常常洋货,我这块在
洋货里才是上等的。这叫' 推把带问'。瞧!镂金乌银壳,打点打刻不打分,一个钟点打四次,每刻一次。你要想问几点,
不用看,一推这把儿,响几下,就是几点。〃 杨殿起说着又推一下小金把儿,叮叮当当打了八下,墙上的挂钟的时针正
指在〃 Ⅷ〃 字上。〃 里边好像有个人儿。〃 玻璃花情不自禁叫起来。〃 比人报得还准!人还有遗忘的时候呢。〃 杨殿起
笑道。〃 嘛价儿?〃 玻璃花问。杨殿起说:〃 这是押箱底的宝贝,哪能卖呢?〃 说着把表收在匣里。匣子却摆在玻璃花
面前。玻璃花忍不住总去瞅,一瞅心里就像有个小挠子。挠他的心。他瞟了杨殿起一眼,忽然说道:〃 你他妈别来这套,
不想出手你给我看?你箱子里决不止这块表,还不是装满了洋货!〃 杨殿起笑而不答,好似默认了。跟着把话扯到另一
件事上去:〃 您那两个小铜炉还在手里吗?〃 于是两人斗起法来。杨殿起一边贬他的铜炉是宣德炉,年份太浅,一边还
追着要。这铜炉原是北大关落子馆唱莲花落的一斗金孝敬他的。他曾经拿这炉子,打算和杨殿起换一副玳瑁架的洋茶镜,
没有成交,这次又嚼了半天舌头,还是没谈妥。杨殿起掏出一个洋指甲剪子,嘎嘎剪指甲,玻璃花头次见到这稀奇玩意
儿,看得入了迷,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拿自己两个铜炉加上飞来凤给他的珐琅表,换一块〃 推把带问〃 的怀表,外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