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家了!我只可怜母亲……她那么逆来顺受……但我决不想和她一样!
王叙骢开着车,笑:〃是你母亲打电话拜托我的,怕你闷出病来。本来赶到上海有事,现只能带你一起去散散心了。你扮着男装正好。我要去的可不是没出阁的女小姐方便去的地方。
锦佩之立刻好奇起来。表舅比她大9岁,少年时常受锦母照顾,和佩之交情也好。这几年来,他只身北上在东北讲武堂学习军事,听说也参加了一些战事,见识卓越、勇猛果敢,颇受边防军长官赏识。可今天他一身简简单单蟹青色长衫,戴一幅墨镜和白色礼帽,丝毫没有军人气息,倒象个商行掌柜。
〃去执行秘密军令么?〃佩之到底是17岁的孩子,眨眼间把自己的烦恼抛到了一边。
〃不,只是参加一个祠堂的落成典礼。
佩之立刻明白了:〃是杜月笙家的祠堂开祠典礼!
少年时几乎是爬着离开高桥的孤儿杜月生,从削水果抢烟土拎包跟班起家,拜山门入青帮、笼络门徒兄弟,如今背靠租界洋人、面迎政府军阀、涉足商界业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已成为达官显贵都争相结交的〃海上闻人〃。人到了这个境界,便要收起刀斧、含笑讲经。杜月笙衣锦还乡重修祠堂,迎来的各路贺客几乎踏平了高桥埠头,从昨天起将连续三天设千桌酒席大宴四方,盛邀南北的京剧名角一幕接一幕地演堂戏。
在上海滩,没有听说此事的大约只有聋子了。
佩之跟着王叙骢下黄包车,先到祠堂见礼。一路穿行过百余个以彩幔装饰的桌席凉棚,虽已过了午饭时间,仍有好几百人在那里吃餐,东侧一圈帐幔子前排着不见首尾的长龙等待检票入场看戏……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佩之皱着眉头,她更喜欢西式优雅安静的咖啡厅,或是百老汇的音乐舞剧,对于曝露了一切将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似的热闹有些厌烦。
紧跟表舅脚步进了祠堂,五开间三进三出的院落。门口一对一丈高的石头狮子气势轩昂。在厅堂、香堂里,从全国各地送来的匾额和对联挂得不见天日。打首的是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送的〃孝思不匮〃。拜堂的人络绎不绝,有的长衫马褂,有的西服革履,有的则是走马贩夫。据说杜月笙为了求人气兴旺,对所有来客均有礼遇。
王叙骢看出佩之不耐,低声道:〃带你去看戏,这些京剧名角都是难得一见的。
进了戏棚内,只见密密麻麻的观众把棚子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高香、鸦片、汗味和体臭的浑浊味道,连呼吸都困难,佩之几乎想夺路就逃。但没想到表舅却是个戏迷,一路把她拖到最靠台前的贵宾席位,这里还算宽敞舒适。这一天演的是海派名角周信芳与赵如泉合演的《富贵长春》,经典开锣吉祥戏目。
刚坐定,就有一个身穿白色丝绸长衫,手持折扇的中年男子带着2个伙计踱步过来。中年男子灰白色板寸头,圆鼻头,神情倨傲。身后伙计身穿黑色薄布衫,敞着衣襟袒露胸膛,嘴角叼着烟卷。佩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王叙骢却已将全副注意力投入到舞台上〃锵锵〃的开锣声中。
中年男子见王锦两人穿着平常,眉头一皱,十分跋扈地插身上前,挡住了王叙骢的视线,毫不客气地道:〃这里是贵宾席位,不是你们能坐的地方,快点让开让开!〃他身后的两个满脸横肉的伙计也上手来拉扯。
佩之是小姐脾性,被陌生男人的手一沾肩,立刻火了:〃你少碰我!〃在一旁的王叙骢出手如电,一把把拉扯佩之的伙计推倒在地。
第32节:光月道重生美丽(三)
中年男子折扇一收,破口大骂:〃操你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子不拆散你骨头不姓张!〃随即挥起一拳朝王叙骢脸上扇过来。王叙骢在军校里操习已久,身手灵活,微微侧身便让过,随即反手,抽了那男子一个响亮的巴掌。
登时台上的锣鼓也停了,台下的喧哗也静了。中年男子怒睁双目,一时竟回不过神来。2个伙计大声呼啸起来:〃操他奶奶的,这小子连张老板也敢打!兄弟们!兄弟们揍死他!
顷刻间,观众席里蹿起二十多个穿黑衣黑裤的人,纷纷朝贵宾席涌来,将王锦两人团团围住。
佩之最讨厌被人碰到身体,心下怒火正熊,也毫不惊惧,和表舅并肩而立,握拳以待。她在美国那一年,着实学了不少非女流的技艺,虽然不成器,但好歹其中有一项叫作〃自由搏击〃。
黑衣人们七嘴八舌地呵斥道:〃操,瞎了你的狗眼,连鼎鼎大名的张啸林老板都敢打!快跪下来求饶!〃原来〃张老板〃就是和杜月笙、黄金荣一起并称为〃海上闻人〃之一的张啸林,也是青帮中势力十分庞大的一系。王叙骢心下暗暗叫苦,但脸上神情却毫不退让。
〃我们是受邀来看戏的!谁敢动我兄弟分毫,我都不答应!〃他的话声被淹没在黑衣人的呼啸声中。张啸林双臂一挥,他手下的流氓打手就潮水般扑将上来,王叙骢打翻两个,却不防身后的佩之在闪避时被横挥的手打落了礼帽,披下一头水一样乌亮秀发。
此时,人墙外有人高喊:〃先别打!大家住手!杜先生来了!
人墙散开,一身月牙白绸缎长衫的瘦削男子拱着手匆匆挤进来:〃来着都是客,客客气气的好!有话好好说,好好说!〃那正是祠堂主人,后人称为〃上海教父〃的杜月笙。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个十分年轻的小伙计。似乎是他去搬的救兵。
后人评价〃海上三大闻人〃:张啸林最热衷砍杀、黄金荣最贪恋美色、杜月笙最会做人。是一点不错的。当下,杜赶紧朝王叙骢抱拳:〃这位先生赏面,张老板只想维护戏场秩序,多有得罪,能否请教名讳?
王叙骢松了口气,摘下帽子,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大红烫金的请柬:〃我的名讳不足挂齿,但张将军托我来问杜先生一声好。
杜月笙接过请柬一看,连连作揖:〃原来是张学良将军座下的得力干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打着圆场,喝令人群散开,一场冲突消弥散尽。佩之也没想到表舅竟是张学良将军派遣来参加典礼的,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军令〃。之前不久,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爆发战争,幸亏张学良东北易帜才赢得胜利,而把东北底盘划归张管辖,张的势力仅次于蒋。张派来的人,捧着都怕跌。
杜疑惑地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佩之,却不多问,只管叫人泡龙井茶端糕点来。随即转身低声对张啸林道:〃还是你这个伙计活络,赶紧跑来告诉我,不然真打起来,可酿大祸了!
佩之挽着青丝,不禁多看了那伙计几眼。他俩年纪相当。那男孩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剑眉星目,灵秀英挺,也正凝神看着佩之,就算两人目光碰触,他也不转开。佩之小姐脾性又现,心道:我怕你看不成!她也不移视线,两人就在重新开演的锣鼓声中互相对视。
那一个顷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好象一个刹那那么短。
只是一个人的目光充满欣赏艳慕,一个人的目光充满娇嗔赌气。
突然间小伙计的脸上却挨了火辣辣一巴掌,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却是张啸林:〃操你娘,谁养大你的!是老子我!你通风报信倒跑得快!
佩之还想冲上前,被王叙骢一把拽住:〃不要多事,那是帮会内部的事!
〃可是他救了我们啊!
张啸林一把拖住那小伙计就走:〃林怀锦!走!〃消失在黑鸦鸦的人群中。
原来他叫林怀锦。锦佩之有些愤怒,帮会里便能这样随便打人的么?这张啸林真是令人生厌。愤怒之余,又有些惆怅,可惜那么英挺的人才,竟只是帮会里的一名家丁。
林怀锦。锦佩之。
他名字的结末就是我姓氏的开头呢。佩之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