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的效果更好。他俩无所不谈,尤金回忆玛瑞安小时候的情形,也谈到了自己从未表露过的心声。他说自己真幸福,有那么好的一个母亲,耐心、慈爱而且有活力。在谈到他父亲的时候,他却变得情绪特别激动,对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感到失望。尽管他明白父亲为了养家糊口,曾经付出了多少汗水,但是谈到父亲是那么严厉,又觉得很受伤。
对于玛瑞安而言,见到自己父亲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一直都感到很欣慰,因为父亲一直都在追寻生命中最重要的火花。
在雷诺市医院呆了两晚之后,我们飞回了纽约市,尤金住进了斯隆凯特琳肿瘤医院。医生觉得观察一两天之后,他就可回家休养,但是因为当时刚好赶上美国劳动节前的周末,因此我们知道可能要等到周二才能办理出院手续。
26。康妮?奥凯利的叙述(二):我们说了很多悄悄话
那个周末就像噩梦一样可怕。尤金的病情急转直下,因为他的食欲和体力都减退了。因为节假日的长周末,医院值班的医护人员就很少,所以我24小时留在医院看护他。
周二,医生休假之后回来上班,化验结果显示为肺栓塞导致严重的痉挛。医生给他注射了稀血剂,为的是防止他再出现同样症状。他同样也有窒息症状,这让他变得极度虚弱。他的身体很快就垮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医生想要给他做一个胃部超声波检查。“什么检查都不要做了。”他说。他也不愿意起床配合这次检查。他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为了多活上几天而不惜任何代价并不是最终目标,至少对于他而言不是,他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化验上。在他的这个阶段,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这也标志着尤金走向新生的一个新阶段。他已经从为活下去做打算转向了接受死亡。如果想要在平静中离去,那你就必须接受命运即将终结的现实。
尤金除了同我和医生说话之外,很少开口谈话。“我这辈子过得很幸福。”他轻轻地告诉我,当时我俩都躺在医院破旧的病床上,依偎在彼此臂弯里。我们说了很多悄悄话。他告诉我,我对死亡和迎接死亡的见解也帮他克服了恐惧。我曾经是个医护人员,看到病人死亡是习以为常了,我也慢慢意识到,如果你能够克服恐惧,那么你就能够克服死亡。我曾经帮助身患绝症的病人意识到,如果你脑子被恐惧所占据,那么你就无法找到前方最好的道路,找不准走向生和走向死的道路。这是在过去3个月的时间里,我所传达给尤金最明确的信息。他最终接纳了我的观点。
也就在当天,那是9月6日(周二),他不想再进食了。也是在同一天,他对我说:“也许今夜我就会离去。”“那可是写书的好素材呀!”我苦笑着说,“你在努力把控制死亡的能力最大化,预测自己死亡的时间可真是个完美的结局。”他笑了,我也笑了。
“原来真没有想到你自己能控制这么多东西。”我说,“人的身体真是奇妙,人的思想就更加奇妙了。但是,我不确信你能身体完全听从思想的支配,包括你所想要的完美结局。”这时,神经科的主任来查房,我们3个人聊了一会。我告诉他,尤金说自己当晚就要离开人世了,我问主任他是不是也这样看。主任跟我讲,有些人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气数将尽。
不过,尤金当天并没有离开我们。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也不得不等到自己精力完全枯竭才行。尽管他病入膏肓,身体羸弱,但是他依旧像个心态坚强的年轻人。所有的安宁疗护人员都感到惊讶,因为他们发现尤金的神态是如此平静安详,而且我们家人在他临终前也给他营造出了最好的氛围。
到了周三,尤金依然坚强地活着。当天我们终于把他接回了家,因为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家中。回到了我们在纽约的公寓,那是我们3个月前租下来的,当尤金确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搬进去。现在,家里已经准备好了病床。尤金想要寿终正寝,这是大多数人如果在能够选择的情况下,愿意做出的选择。尤金说有些人在临终前无法在家里得到看护,无法让一个护士提供专门的护理,这样的命运是多么不公呀,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尤金已经不想喝水了。我们并没有勉强他,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在临终前他不想再接受任何治疗。
在过去几周,他张开双眼的次数越来越少,现在他已经几乎睁不开双眼了。周四,纽约家访护士协会(一个安宁疗护组织)的一位医生来到我们家。他和尤金呆了一会,后来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全职从事了6年的安宁疗护,见过很多男女老少,大多数人都和尤金一样患的是脑癌,他们往往都会经历“末期躁动”,病人会变得焦躁不安,往往需要服用大量的抗精神病剂、阿片类物质和巴比妥(镇定剂)来配合治疗。很多这样的病患到了临终前,都没有完成自己在精神和心灵上应该去做的事,倘若做到了,就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平和。尤金很幸运,因为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不过他也给自己、给周围的亲友带来了巨大的馈赠,因为他和亲友一一话别,他也能够乐观地迎接命运的安排。“你丈夫一点烦躁情绪都没有,”大夫跟我说,“他心态很平静。”
27。康妮?奥凯利的叙述(三):那一夜静悄悄的
当天下午,有个朋友来看望尤金,问他心态是否平稳。“是的。”尤金回答道。这个朋友又问他是否有疼痛感。“没有。”尤金回答说。尤金告诉他,脑部并没有疼痛感,也没有因为不进食和喝水而感到难受,也没有任何恐惧感。“这就是步入新生吗?”朋友问。“对。”尤金回答道。“你感觉好吗?”“我感觉非常好。”尤金说道。这一辈子,尤金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对世界的感知力更强了。
长久无语之后,尤金说:“我能够感受到彼岸给我的支持。”我并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好像他和“彼岸”建立起了某种联系,而他的灵魂正在走向新生。
大约半小时之后,尤金睁开了双眼,这几天他都没有睁大过双眼了,我妹妹达琳看到了。尤金看着她,目光矍铄。“告诉他们,”尤金说道,“此岸和彼岸之间并没有痛苦。”
后来,尤金让玛瑞安去星巴克给他买杯冰咖啡。玛瑞安买回来后,他喝了几口。后来他又想喝星巴克的橙汁,玛瑞安赶紧跑出家门去买。这是尤金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开口说要喝东西。医生解释说,因为一直都没有喝水,所以他的身体开始脱水,这样脑部发炎的症状就减缓了,正因为如此,尤金和其他有同样症状的病人一样,看起来似乎有所好转,这种情形看起来似乎很奇妙。可是,经过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后,医生说病人的身体最终就会垮掉。
当天晚些时分,吉娜、玛瑞安和我3人围坐在尤金床旁,他睁开眼看着我们。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情景。”他感慨道。
后来,我在另一个房间用电脑,这时护士走了进来,跟我说尤金叫我。当我来到他的床侧,他跟我说:“我找不到河在哪?”“你想看窗外吗?”我问他,“是想看窗外的河吗?”“不是,”他说,“我找不到河在哪里?”
我把玛瑞安给他买的喷泉放在他床边,过了几分钟,水流的滴答声开始响起,他说道:“我好多了。”
过了一小会儿,他说:“我找不到河在哪?”又过了一会,他焦虑地呼唤道:“我找不到河!”
我握住他的手,久久地陪着他。“我能够和你、和上帝心心相通。”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但是我很难与河流相通。你能够很容易就同河流相通,然后我就能心里想着你和上帝,我就能找到通向天国的路。”他睡去了,那一夜静悄悄的。
第二天(周五)一早起来,他又显得有些躁动,和前一天一样,他想要感受到河流的存在,想要找到河流所代表的意义。这样的躁动是有含义的。尤金从确诊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忧心忡忡,害怕我在他去世的半年后会心碎。我知道,这也一直在折磨着他。他姐姐罗斯和琳达赶来了,和他一起度过特别的时光。
当天下午,他让我们把他的腿抬高20度,把他的头抬高40度。“为什么?”我问道。“人的身体降临世上的时候,是和水紧密相连的。”他说,“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要选择最好的体姿……这样灵魂就能最好地离开身体。”“你从哪听来的?”我问他。“只是觉得这很好。”他回答我。
尤金不时地会喝上一口咖啡或是橙汁。牧师也来看了他,他姐姐一直陪着他,玛瑞安和吉娜也在他身边。尽管尤金自己已经够不容易了,但他还总是挂念着我。当我问他想不想我晚上拉着他的手睡,他的回答是:“如果这不会让你太难受的话。”我们睡在不同的床上,他的病床在我们原来双人床的旁边,我整夜都握着他的手。
周六,我的哥哥唐纳德开车来看他。他和尤金在卧室里聊了一会。当唐纳德出来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尤金还在担心我,害怕他的离去会给我带来巨大的打击。唐纳德向尤金保证说我肯定没事,他也会继续照顾我的。
当天,还有一些其他人前来探望。尤金同他们一一作别,确实也花费了很多精力。
卡恩给尤金当了8年的秘书,当她最后来看一眼自己上司的时候,尤金睁开眼注视着她。一些密友也来看望尤金,和他一起呆上一会。蒂姆?弗林是尤金的朋友,也是他的继任者,特意前来和他告别。
28。康妮?奥凯利的叙述(四):他燃烧了自己最后一分光亮
下午,尤金跟我说:“多数人并没有足够的心力和精力,无法意识清楚地离去。”和从前一样,这一次我也特别想知道尤金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最终,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