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说没有关系,你就会知道这是从冷酷的世界、从一个男人的全部痛苦和磨难里得出的真理。你们都不明白。”
“咱们还得挖坑呢,”我说。
“阿姆斯蒂和吉利斯皮都让你先捎话来,”达尔说。“你不要现在先去皮保迪大夫那里吗,卡什?”
“走吧,”我说。“腿现在不难受。还是按部就班办事的好。”
“要是只剩下挖坑,”爹说。“咱们还忘带铁鍬了呢。”
“对了,”达尔说。“我去找五金行。咱们只好买一把了。”
“挺贵的呢,”爹说。
“你不舍得为她花钱?”达尔说。
“去买一把吧,”朱厄尔说。“来,拿钱来。”
可是爹还在说个没完。“我想咱们会借到一把的,”他说。“我想这儿也总有好心人的吧。”于是达尔坐着不动,我们继续前进,朱厄尔蹲在后档板边,瞅着达尔的后脑勺。他很像一头恶犬,那种狗从来不叫,绷紧了拴它的绳子半蹲着,随时会扑向它盯着看的猎物。
他保持着这种姿势,直到我们来到本德仑太太的房前,他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音乐,一面用他那恶狠狠的眼白紧盯着达尔的后脑勺。
音乐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那是一种留声机的声音。声音很自然,就像是乐队在演奏以的。
“你要不要去皮保迪大夫那里?”达尔说。“他们可以留在这里告诉爹,我送你去皮保迪大夫那里然后再回来接他们。”
“不用。”我说。还是快点让她入土为安的好,既然我们已经快大功告成了,就单等爹借铁锹回来了。他顺着街往前赶车,一直来到音乐传出来的那所房子。
“没准这家人家有铁锹,”他说。他在本德仑太太房前勒住牲口。好像他预先知道似的。有时我独自思忖,要是一个勤快的人能像懒人天生会找到自己的偷懒办法那样预见自己的工作途径,那该有多好。他就停在那里仿佛他预先知道似的,就停在传出音乐声来的小小的新房子前面。我们等候在那里,听着音乐。我相信我可以杀苏拉特的价,压到用五块钱把他的那台唱机买下来,音乐就是让人心旷神怡。“说不定这家人家有铁鍬,”爹说。
“你要朱厄尔去呢,”达尔说,“还是我去更合适?”
“我看还是我自己去吧,”爹说。他爬下去,走上小道,绕过房子朝后面走去。音乐声停止了,接着又响了起来。
“他也能借到的,”达尔说。
“是啊,”我说。就好像他知道似的,仿佛他能看透墙壁,预见到未来十分钟会发生的事似的。
只不过已经超过十分钟了。音乐声停止了,好一会儿都没有重新开始,她跟爹在房子里面谈着。我们则等候在大车里。
“你还是让我送你去皮保迪那里吧,”达尔说。
“不,”我说。“咱们先让她入土为安。”
“他还回不回来呀,”朱厄尔说。他咒骂起来。他开始从大车上爬下来。“我要走了,”他说。
这时候我们看见爹回来了。他拿着两把铁鍬,绕过屋角走来。他把铁鍬放进大车,自己爬上来,我们便驱车朝前走。音乐再也没有响起。这时,爹正回过头去看那座房子。他像是把手稍稍举了一下,我看见窗子那儿帘子撩开了一点点,里面是她的脸。
可是最最古怪的还是杜威·德尔。我简直吃了一惊。我很久以来就明白人们有理由说达尔不正常,不过那都不是出于个人的恩怨。仿佛达尔也是身不由已,跟你我一样,你为此事发火就跟踩在泥潭里溅了一身稀泥时冲着泥潭发火一样毫无道理。还有我总觉得他和杜威·德尔之间有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要是让我说我们哥儿几个当中她最喜欢谁,我得说最喜欢的是达尔。可是等我们把坑填上,盖好,赶了大车走出大门,拐进那两个人等着的巷子时,当他们走过来朝他挨过来他往后闪缩时,扑向达尔的竟是杜威·德尔,当时就连朱厄尔也还没顾得上动手呢。这时候我相信我知道吉利斯皮是怎么知道他的谷仓会起火的了。
她没有说一个字,甚至也没有看达尔一眼,可是当那两个人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他,说他们要带走他而他往后面缩时,她像只野猫似的朝达尔扑去,这样一来,两个家伙中的一个只得腾出手去拉她,不让她像只野猫似的对着达尔又是抓又是撕,这时,另外那个人、爹和朱厄尔把达尔推倒在地,压住他不让他动,达尔眼光朝上看着我。
“我原来以为你会告诉我的,”他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你居然一声也不吭。”
“达尔,”我说。可是他又挣扎着和朱厄尔以及那个人打了起来,另外一个拦住杜威·德尔,瓦达曼在大声叫嚷,朱厄尔却在说:
“杀死他。杀死这个狗娘养的。”
事情弄成这样真是糟糕透了。真是糟糕透了。活儿干砸了,人是脱不了身的。他脱不了身了。我想跟他说这一点,但是他仅仅说,“我以为你会告诉我的。并不是我想……”他说,接着大笑起来了。另一个家伙把朱厄尔从他身上拉开,于是他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我想跟他说清楚。我真希望我的身子能够动,甚至能够坐起来。可是当我想跟他把事情说清楚时他仅仅是忍住了笑,抬起头来看我。
“你想让我去吗?”他说。
“这样对你比较好,”我说。“那边挺清静,没人打搅你,也没有别的事儿,这样对你比较好,达尔,”我说。
“比较好,”他说。他又开始大笑。“比较好,”他说。他不可能说这句话光是为了哈哈大笑吧。他坐在地上笑了又笑,我们看着他,事情太糟了。弄成这样真是太糟了。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可笑的。故意毁掉别人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毁了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这不管怎么说也是不对的嘛。
可是我拿不定谁有权利说什么是疯,什么不是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好像有另一个自我,这另一个自我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正常和不正常,他怀着同情的恐惧与惊愕注视着这个人的正常的和不正常的行径。
54 皮 保 迪
我说:“我琢磨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让比尔·凡纳把自己当牲口治,可是肯让安斯·本德仑用生水泥糊弄的,准是比我多两条腿的畜生。”
“他们只不过想让我不那么痛苦,”他说。
“只不过?见鬼去吧,”我说。“阿姆斯蒂怎么这么笨,就让他们重新把你抬上大车?”
“腿眼看在一点点好起来,”他说。“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只好瞪大眼睛看他。“再说我也不觉得难受,”他说。
“你断了一条腿,在没有弹簧的大车里颠了六天,躺倒了不能动还跟我说不敢得难受。”
“我是没觉得太难受嘛,”他说。
“你是说,没让安斯觉得太难受吧,”我说。“他把那个可怜的人儿扔在大街上,给他铐上手铐好像他是个杀人犯,也不觉得难受吧。别跟我说什么难受不难受了。为了敲掉水泥不得不揭去六十多平方英寸的皮,你也觉得不难受?下半辈子得用一条短腿瘸着走路——如果你还能走的话——还说不难受?用水泥,”我说,“天哪,安斯干脆把你带到靠得最近的木材厂,把你的腿往锯子底下一塞,岂不更加省事?这样倒真能把脚治好呢。接着你再把他的脑袋往锯子底下一塞,这样你们一家人就全得救了……安斯这家伙上哪儿去啦?他又在鼓捣什么了?”
“他把借来的铁锹送回去,”他说。
“那是不假,”我说。“他当然得借把铁鍬,好把老婆埋了。他还巴不得能借到一个现成挖好的坑呢。你们哥儿几个没把他一块儿扔到坑里去,真是太可惜了……这样疼不疼?”
“没什么,”他说,可是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滚下来,他的脸白得象吸墨水纸一样。
“是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说。“到明年夏天你就能用这条腿一蹦一跳了。那时你就不会觉得难受了,还说没什么呢……如果说你多少有点儿运气,那就是弄断的还是上回断过的那条腿,”我说。
“爹就是这么说的,”他说。
55 麦 高 恩
我当时恰好在处方柜后面,正在倒巧克力浆,乔迪到后面来说,“嗨,斯基特,前面有个女的要看医生,我问她要看什么医生,她说她要看在这儿应诊的大夫,我告诉她这里没有大夫应诊,她就愣愣地站在那里,朝店堂后面看。”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说。“让她上楼去艾尔福德的诊所。”
“是个乡下女人,”他说。
“让她上法院看热闹去,”我说。“告诉她所有的医生都上孟菲斯开医生大会去了。”
“好吧,”他说,转身走开去了。“乡下姑娘像她那样就算标致的
“等一等,”我说。他站住了,我走过去从门缝里往外张望。不过我看不清楚只知道她那双照在灯光底下的腿长得不错。“你说她挺年轻,是吗?”我说。
“乡下妞儿像她这样就算很够味儿了,”他说。
“拿着这个,”我说,把巧克力浆往他手里一塞。我脱掉围裙,朝店堂前面走去。她真是挺漂亮的。是那种黑眼睛的妞儿,你要是对她用情不专,她准会给你捅上一刀。她真是挺漂亮的。店里没有别人,正是用午餐的时刻。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我说。
“你是大夫吗?”她说。
“那当然,”我说。她不看我了,眼光朝四下里瞟了瞟。
“我们到后面去说好吗?”她说。
虽然只有十二点一刻,我还是走过去关照乔迪给我望望风,老头来了就吹声口哨,一般说他一点钟以前是不会回来的。
“你还是省点事吧,”乔迪说。“他知道了会一脚踢在你屁股上把你开除,快得你眼皮都来不及眨。”
“他一点钟之前绝对不会回来,”我说。“你会看到他进邮局去取信的。你现在眼睛睁大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