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食主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写食主义-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馒头与包子的战争   
  馒头和包子,一个没有馅,一个有馅,这是馒头和包子最主要的区别,因而卖包子的,辄以“皮薄馅大”自夸,至于馒头的卖点,当然不是“没馅”,而是以其“顶饿”及“面多”,来影射包子的华而不实。    如果温饱还是一个问题,则视馒头为一种经济、实惠的食品,而包子则比较奢侈,或是馒头的豪华版,这是很容易被理解的。而当温饱问题解决之后,食物和人一样,很容易因“有”和“没有”的被过分强调而势成水火。就这样,包子和馒头宣布进入了敌对状态。如何才能把这对本是同根生的宝贝拉回到谈判桌上来呢,上海人的方式不妨一试:老派的上海人,是把包子叫做“肉馒头”或“菜馒头”的,就像他们把茶称为“茶叶茶”,以区别于没有茶叶的“茶”———白开水。这种“馒头为体,肉馅为用”的取向,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照顾到双方的情绪,但是,也不排除馒头方面会尖锐地提出“排名先后”的问题,同时包子那厢可能也质疑:“虽然有肉,但毕竟还是馒头———我们被出卖了。”    名辩不成,唯有从实处————即从吃的单纯乐趣处着手。对于馒头和包子,从唇舌、牙齿而整个的味觉系统,都怀着不同的期待。吃馒头的乐趣在于,一口咬将下去,满嘴皆为饱满和安全的感觉所充盈;而包子之乐,则在于破皮而入之际所产生的那种囊中探物之快感,外带点探索精神。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面食都可以分为“安全感”和“冒险性”两类,前者除馒头外,还包括花卷、烧饼、面条,等等,后者旗下,则有饺子、馄饨两员小将。虽然馒头和包子给我们带来快乐的方式不一,但是目标一致,殊途同归。    相比之下,把馅夹在两块面粉中间而将馅之边缘暴露无余的汉堡包或三明治,就像一个不善于埋伏的步兵,不仅是自取灭亡,而且令对手大感无趣。至于比萨饼,一端上来就已是城门洞开,里应外合地和平解放了。    写到这里,我发现尽管已将此事提升到“讲奉献”的原则高度,并且引入“文明的冲突”,企图造成一种同仇敌忾的团结空气,不过馒头和包子之间的紧张局面,依然没有出现丝毫的和缓迹象。直到我忧心忡忡地进入一家超市,方才恍然大悟:工业化时代的包子,以其硬、其皮厚及其馅少,其与馒头间的恩恩怨怨,原来早已作出了彻底而乏味的江湖了断。江户时代,若有两个日本武士约定了一场决斗,假如其中一人在决斗前夜跑到对手家门口把自己吊死,活着的那一位,就会被公认为蒙受了极大的羞辱,荣誉尽毁,下半生都没脸见人。包子就是以这种方式,最终战胜了馒头。    作家陶杰先生说,男人的择偶标准,不外“馒头”和“包子”两派:“馒头派娶妻求贤淑,不求才气,如馒头之朴实不华,已合糟糠之选,代表人物是胡适的老婆江冬秀;“包子派”娶妻要讲一点精神沟通,女人胸有点墨,学养三分,如包子有馅,别具洞天,有金玉之美。代表人物:秦观的老婆苏小妹。    既然人的性情可摊入食物类型,那么,有没有一种既“馒头”又“包子”的两全其美呢?有,其名曰超厚皮包子,或不小心被填入小部分馅料的馒头,在任何一家超市冰冷的灯光下,僵卧于冷柜的某个角落,神态安详。
  亲爱的大闸蟹     秋风一起,就有愉快的“沙沙”声在耳边响起。闭上眼睛,则是一片灿烂的金黄————不是风卷落叶,也不是层林尽染,那是蟹在爬,以及对于大闸蟹的幸福的追忆豌裤健?    吃大闸蟹是一种季节性的享受。大闸蟹,乃中华绒螯蟹家族的一员,其中以跨常熟、昆山和吴县三地的阳澄湖所产之“清水大闸蟹”为极品。市面所见,绝大多数其实是长江蟹,大闸蟹已经成了商业上的泛指。原版的大闸蟹,除了青壳,白肚,黄毛,金爪这四大特征外,个头也是加大码的。此外,由于阳澄湖底土质坚硬,蟹们惯于站立行走,因而肢体格外发达。我小时候,就见过此蟹在搪瓷脸盆里居然还能站立起来,而且一站起来,就雄霸了脸盆里的半壁江山。其实,只要还记得《沙家浜》里刁参谋长的那句台词:“命你们下阳澄湖捕鱼捉蟹,按市价购买”,就不可能不知道阳澄湖大闸蟹的美名(此台词极可能出自美食家汪曾祺先生笔下)。    张岱云:“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又说:“河蟹至十月与稻粱俱肥,壳如盘大,中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在我看来,美味之外,食蟹之趣还在于那一整套仪式,即不可直奔主题,而宜渐入佳境,先将蟹爪、蟹螯等周边部分逐一吃掉,及至蟹盖被揭开的那一瞬间,感觉就像那一座宝藏的山洞大门,在阿里巴巴的面前吱吱呀呀地打开。    因穷愁潦倒而吃不到大闸蟹,使张岱的回忆于陶醉中透着隐隐的辛酸;今天,即使偶尔能碰上比较像样的大闸蟹,口腔里却也禁不住弥漫起一种伤感的味道。上海水产大学蟹类专家王武指出,长江蟹这一优秀的蟹种,十年来因遭受杂种蟹的严重种源污染,几乎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短期内恢复其种质,几无可能(详见1999年8月20日《南方周末》)。事实上,对长江蟹的种族灭绝,早在七十年代末期就已开始。因大举兴修水利工程,大闸蟹通往长江入海口水域产卵的路径受阻,其回游生态规律遭到破坏,加上农药的滥用,致使野生大闸蟹数量骤减,同时体积萎缩(人为的生态危机下,生物的变异似乎具有某种奇怪的规律,即一切好的东西变小,坏的东西则变大)。与此同时,蟹价则一路狂升,巅峰期叫价每斤人民币三百多元。蟹迷们望洋兴叹,遂于“赛螃蟹”之外,自行研制出“假螃蟹”聊以解馋。杭州的美食家林苛步先生,就曾在这一大闸蟹“难得谋面”的时代记录并实践过这道菜谱:250克土豆,一小段胡萝卜,煮熟,去皮,揿成泥,与姜末、糖醋以100克精制油翻炒即成。林先生的评价是:“外形酷似,蟹味十足,而且只花一块钱。”    九十年代初,大量的杂种蟹苗被有组织、有计划地向阳澄湖投放,产量回升,价格回稳,在传统的热销城市如上海、香港,现在所谓的大闸蟹已沦落到要在超市登场,然而,味道却是一蟹不如一蟹。回想“四人帮”倒台的1976年之金秋,大闸蟹第一次为全国人民所喜闻乐见,因为不知是谁发明了“三公一母”的吃法。如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已经夺回得差不多,就连“四人帮”也死得七七八八,只是记忆中大闸蟹的味道,却不知找谁去索要。
  鸡蛋炒鸡   
  不应吃人,不可吃男人,也不能吃女人。不过,这种禁忌并不妨碍我们借食物之名,一尝吃人的滋味。在名义上经常被吃的,又以女性身体的若干部分为主。    福州长乐出产“西施舌”,据《闽小记》记载,其名系因此物的“水管特长而色白,常伸出壳外,其状如舌。”南宋时代,即有人对此持有异议。吕本中诗云:“海上凡鱼不识名,百千生命一杯羹,无端更号西施舌,重与儿童起妄情。”此种假借保护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卫道之说,本质上与宋代的学术一样虚伪。很显然,“儿童”非但对于西施的认识有限,而且更无机会一尝法国式接吻的滋味。梁实秋也持反对意见,不过他看来是站在捍卫意淫的纯洁性的立场上,嫌其“不够雅训,未免唐突了美人”。事实上,“西施舌”之名非但不雅,简直恐怖。你看:“水管特长而色白,常伸出壳外,其状如舌。”舌头长,是鬼,通常是吊死的厉鬼;色白,按照中医(尤其是南方的中医)的共识,乃湿热所逼,虚火大旺之象;凡虚火上升者,无论男女,不分美丑,皆有口臭逼人。    在“文化”上的舌头大受欢迎的同时,真正的舌头却又被嫌不雅。猪舌是中国人爱吃的肉食,北方人雅训以“口条”,广东人则嫌“舌”与“蚀本”的“蚀”字相谐,遂反其道而行之地生造了一个“ ”字代之。    饮食的这种意识形态,基本上是旧式文人长期的集体性压抑的结果。以下案例,可以体现性压抑的严重程度:河豚宴上有一道名唤“杨妃乳”的压轴之作,是取雄性河豚之睾丸而熬制的汤。睾丸是雄性的性征,熬成汤后,却以雌性动物性征名之。此种性倒错的类型,足以令性学家激动不已。恋母是性压抑的一种表现。Paul Simon的经典作品Mother And Child Reunion(母子重逢),歌名系一字不改地抄袭自纽约唐人街一家中国餐馆的菜谱。怎么个母子重逢法呢?端上来才知道:鸡蛋炒鸡。    中国菜在命名上向有以文字游戏取巧的习惯,就饮食本身而言,把同类同种的动物尸体或其卵子共冶一炉,同样是取巧的,而且是不好吃的。孔府菜里的“怀抱鲤”,无非就是大鲤鱼烧小鲤鱼罢了。玩弄这种“母子”要领的,还包括“母子龙虾”:将以大龙虾制成的“西芹爆龙虾球”与小龙虾制成的“蒸酿龙虾”两肴合烹为一。不知道此处的小龙虾是指体积相对略小的龙虾,还是近年来流行的那种廉价的河沟“龙虾”。若是第一种情况,则同类相煮,非无聊即欺诈;后一种更为不幸,小龙虾那种挥之不去的泥腥,非以椒盐或红烧才能镇压,以蒸之法炮制,结局肯定是两败俱伤。    “佛跳墙”这个有趣的菜名,目前被苟且地直译为Monk jump    over the wall,过去也见过有译Buddha jump    over the wall的。后者虽更为忠于原著,但可能是有不敬之嫌,故将跳墙者由Buddha置换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