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舱里又昏睡了几个小时,突然耳边有人告诉我,看到澎湖了。所有的人收拾东西着好
装之后就往甲板上移动,等待进一步的指示。甲板上面是一片黎明前雾气弥漫的黑暗,感觉
上似会是个下毛毛细雨的阴天。登陆小艇已经放到海面上准备就绪,网索也由船上垂到小艇
上,人员都整齐地坐在网索后面等着命令就要爬到小艇里就位。近六时,攻击开始。大家迅
速由舰上沿着网索换乘到小艇之中,小艇再慢慢地往岸边驶去。我们是支援的部队,给排在
攻击顺序里的第三波,军语来说叫作“预备队”,可以不用像主要演习部队一样要搭那种听
说危险性很高的两栖登陆车。预备队的任务算是很轻松的,我们只管远远地跟在先头部队后
头负责扫平余孽,或着是哪边通知需要支援,我们再稀哩呼噜跑过去捧个人场,帮我军呐喊
加油。
小艇靠岸,登陆板一放下,全连立刻往预先计划好的队形及方向在沙滩上散开。由于战
况是假想我军在登陆前先用飞机猛烈轰炸敌之滩头,所以我们登陆时并未受到敌军之顽抗。
我“率领”第二排四十员大军踩着松软的沙滩往正中央的方向冲上前去,越过一道防波堤之
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大片平房,是一个小镇的模样。手下的四个班就互相保持一定距离地进
入街道内。不进去还好,一进去马上有问题;四个班拉长起来少说有半公里一公里,加上各
班之间被房子挡住视线,班长们和我手上天的对讲机又受到不明干扰,一时之间天地不灵,
和好几个班失去联络,令人急得满头大汗。最后不得已,派传令大街小巷去找人,才总算找
回一些人,不过第四班倒真是走失了,怎么叫都不回答。连长呼叫我回报本排目前状况,我
眼巴巴地着对讲机也不知该如何说话,总不可能回答“报告连长,本排之第四班已走失”
吧?只听到连长愈来愈抓狂的叫骂声。最后劳驾连长亲自过来视察,发现真相后自然又是一
顿狗血淋头。骂完后第四班便适时出现了。
那时正是大清早赶着上班上学的时候,街上还挺热闹的;当我们从那群在站牌下等公车
的中学女生前面走过时,每个人的斗志似又提升不少。男生对女生其实就这么回事。要不是
因为演习,我倒想慢慢边走边逛呢。
部队前进的情况很顺利,不知不觉已经远离市区,进入一片荒原。虽说是演习,但到目
前为止我还没见到一个穿陆军草绿服的敌军。一路上都是阴冷的天气,偶尔飘点雨丝,虽说
也没怎么活动到筋骨,但直到中午最后一波攻击前进结束时,弟兄们也已是又冷又饿又累,
没什么精神打下半场。于是全连集合,清点人数,准备离开饭。可是清点人数时又出了状
况,少了一个兵一只枪,而且那个兵还是我二排赵排长的贴身传令。连长问我传令去哪里
了?我呆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于是……被上头痛骂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一时之间只觉得
血脉贲张,天旋地转,厉害的时候还会有耳呜的症状。当下连长找了两个排沿着走过的路去
找人,我则像个罪人似的呆立在那儿,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指着我骂似的,心情之低落可见
一斑。
寒风细雨中吃完了便当,不久传令便也被找回来了;问了问,原来是刚刚大家趴在草丛
堆里等待敌情的时候给睡着了,结果部队起来都走了他还趴在那儿睡大觉;人一乱也就不知
道谁跟上来没有,所以人就这么丢了。连长见到他,二话不说,用钢盔往他脑袋猛一敲,他
便流出眼泪来了。
下午的战斗又回到了巷弄里面;敌军们开始零散地出现。哨音表示遭遇,这时我们四周
也开始有哨音响起;演习时敌军的钢盔上贴着一块圆圆的小红布,远距离光线好的话就看得
出来,而我军则是贴蓝布。阿兵哥们最爱打巷战,因为在巷子里面最可以鬼混。当地有的小
贩知道我们在演习,索性开了载卡多跟在部队后面走,专门卖一些槟榔,香烟或凉水之类的
东西;可是演习之前早有明文规定,演习全程不得向小贩或商店购买物品。我便也就战战兢
兢,严格要求,明查暗访,深怕哪个卒仔兵不顾赵排的清誉随便买东西,那我不又要背黑锅
了。可是巷弄里头防君子不防小人,阿兵哥们东躲西躲十分难掌握,我也只好睁只眼闭只
眼,买烟买冰水可以,买槟榔一抓到没收见连长。结果阿兵哥敢怒不敢言,也没什么不法情
事发生。
不过到了下午我的脾气真的抓了起来。由于连长一直给压力,下面的班长和兵仔又散散
动作慢吞吞,我一时忍不住,抓起对讲机×你×就给他骂了起来。连上的机子都是同一频
道,所以连长一定也听得到。我一见到兵仔爱理不理,马上三字经出笼,一手脚并用的样
子,光天化日之下兵仔也不敢顶回来,情况才稍稍改善。我对于这样子不懂得彼此互相体谅
尊重的人感到很痛心。如今社会上之有这么多令人遗憾的事情发生,都是人与人之间不会彼
此设身处地着想的缘故。我毕竟不愿意凶恶地待人以求得别人对我的服从;我也深信那些对
于为人处世的道理毫无概念的人终将有他们应得的回应。
下午四五点我们的部队还在街上流窜,正好是当地国中生放学的时候。澎湖的女学生看
来十分清纯,我们这些穿军服的总难免多看一眼。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看来更是清秀可人,她
住的地方离我们排上的防守区不远,我还特地跟过去将门牌号码抄下来。当然不会傻得因为
这样就写信给人家。我只当它是一种纪念。一种在我生命中的某一天偶然地来到这个小岛上
的某条街上,曾经遇见那个住在马公市双头挂二十六号的小女生的回忆。
黄昏,细雨纷飞的暗巷里,我突然又想起台北的小妹。
14
下午大概六点钟左右,我军和敌军协议暂时停火,让两边都能好好休息一个晚上。营里
面三个连借宿在一间刚刚建好,内部还没装璜的庙里。地板上什么脏东西都有,得清一清才
能毡子睡觉。里面没有灯,每个人位子又挤,人来人往十分不便。才晚上八九点,营长便宣
布就寝,据说明天大清早要起来行军。
地板冰寒澈骨,夜冷不能成眠。十一时余起床,端着手电筒上厕所。见他连连长在庙旁
小理发厅理发,和欧巴桑有说有笑。天空微雨。远处屋角猫影闪动。负责守卫的两个士兵分
站门的两边直打抖。厕毕,复入毡中,然因心事挂胸,一夜数醒,竟不得成眠。凌晨三时全
员大集合。叮叮当当打仗吃饭的家伙往身上一披一挂迷迷糊糊就被赶着走,去哪儿也没讲。
急行军约十公里,虽走走停停,但仍令人气喘如牛。途中与连长发生诸多不快,我皆以冷漠
应之。休息时连长召集排长说明攻击之计划。原来我军是要趁敌熟睡时利用急行军将主力移
至敌之侧背,使敌之弱点完全暴露在我军火力范围内而不自觉。方法虽妙,却苦了我们这些
没睡饱的人。两三个小时走下来,已是浑身湿透。六时整,天正明,我军正走到一个山丘附
近,突然四周哨音大作,几个陆军从林子里探出头来故作认真防守状,结果被我们甲种体格
的阿兵仔从后头逮个正着。原来这儿正是敌军防御阵地的死角,我军便沿着这山丘旁的小道
爬上去。地图上标示的这个小山头叫拱北山,与我们原先预估敌军所在位置相符。大概是刚
刚的哨音惊动了敌部队,不远处的树丛中正见到红光闪动,想是敌正在集结部队,伺机反
击。这是两天以来我们第一次与敌有正面交锋的状况,原本很疲累的部队一下子猛冲猛撞了
起来。或许你不同意,也或许这不是什么正确的观念,但在绝大部分陆战队员的眼中,穿绿
衣服的陆军实在是支很鳖脚的部队。我们凭着身上的迷彩服和肯冲肯干的一股蛮力,倒也真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使陆军弟兄在先天气势上就差我们一截。双方比速度比技巧之后,双方
的优劣态势已大致形成。红军最后被我包围在一独立山头,我们拿着扩音器给他们上了二十
分钟的莒光日还是不见上面有动静。此时连长命我率二排弟兄穿越一琼麻区攻入敌阵地。
我道琼麻是什么不起眼的东西,一见之下才真是傻了眼。它的叶子又粗又硬,边缘还有
扎人的齿状物,一颗颗立在地上矮则到腰部,高的可以到胸前,密密地一极大片比起刀山油
锅来都毫不逊色。阿兵哥们月领国家三千多台币,犯不着和自己的下一代开玩笑,只好盼着
月薪一万二的赵排能够身先士卒,来一点惊人之举,好让极大家看看这么走过去会不会有什
么伤害。赵某人什么没有,诚心和热心和决心倒是各有一颗。当下勒紧裤带,一步一步走过
去。走完倒也没受什么伤,只是裤管上多了几条血痕。后面过来的阿兵哥也都无大碍。至
此,其他各排也由各个方向攻上来,敌军于是歼灭。这一个小时的攻击,自觉表现尚可,也
稍稍恢复了自信心。
部队续进,连长命我率兵攻击远方敌之雷达站。我带领四个班一路潜行至雷达站前缘小
坡地,一个卧倒,只觉一阵猛烈刺痛,原来坡上高草丛里布满仙人掌,顿时双腿双臂满是针
孔,蹲在那儿处理了十余分钟才能勉强再战。各班由班长带开各自占领有利地形地物掩蔽疏
散,我则居中拿着远镜有模有样地观察雷达站附近之敌情。敌仍无动作,故命各班交互掩护
前进。待行至对我排有利之冲锋距离,立时下令各班冲锋攻击,开启血腥战斗。一时哨音大
作,一干人冲至雷达站前作小马哥疯狂扫射状,吓得门囗两个负责警戒的空军卫兵从亭子里
弹出来,虽不至于立刻弃械投降,但起码也是惊吓过度,手脚发软,说不出话来。待我上前
问了问,才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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