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心痛,一样说不出口。
姬月良将猛然转身离开这里,头抬得高高的,让炽热的泪流回他残破的心中。
只是,这也一如往常,只能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寒泽织真住的地方很小,坐落在东京市郊很远的小山上,两层楼的建筑看得
出来已经颇有年纪,小庭院也早已荒芜,木造凉亭都有些摇摇欲坠了,显然已
经许久都无人打理。
她坐在小凉亭里,身上穿着寒泽织真的旧毛衣,很认真地想让自己的右手拿
住炭笔,但那手却怎么也不肯听她的命令。凉意飕风的十二月天,她的额上却
冒出斗大汗珠!
「芜薏,先休息一下,」寒泽织真端来热茶,不着痕迹地将炭笔及画纸收走。
「试试看我泡的茶吧!」
「我还想再试试看……」她有些沮丧地看着被拿走的笔。「只剩一个月而已,
等艺术季开始就没有机会了。」
「心急是没有用的,如果你再生病,才会完全没有机会。」
「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是……」
「喝茶。」
她只好乖乖地用左手端起茶杯,淡淡的幽香立刻飘进她的鼻尖,她这才发现
原来自己真的很需要一杯热茶。
她轻啜一口温度适中的茶水,对寒泽的体贴入微不禁感到十分窝心!他连温
度也替她调整得刚刚好。
「这地方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住的地方。这是我外公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我
小时候有很长的时间都待在这里。」他环顾四周,母亲温柔的笑颜已经不在,
只是耳畔似乎还听得到母亲那凄美的歌声。「我的父母也是经由家族安排而结
婚的,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父亲一直都有另外的女人;但母亲却非常传统守
旧,她孤独地住在这里,直到临死之际才对父亲吐露爱意,只可惜一切都来不
及了。我父亲非常悔恨,过不到两年也因病去世,他唯一高兴的,是自己死的
时候心里爱着我母亲,这样他们在天堂相聚的时候就可以重新再来过了……」
「你一定很爱你母亲……」
「嗯……我与父亲的感情很糟糕,我一直不能原谅他冷落妈妈。我母亲过世
之后还是如此,一直到我父亲过世前的那一小段日子才比较好,只是已经生疏
了二十多年的感情,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弥补的。」他轻叹口气,仰首看天:「
我只希望他们现在能重聚,重新再谈一次恋爱……我母亲是个很美的女人,如
果有爱情,一定会更美、更动人…
…」
「我没见过我妈妈,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不过我父亲很爱她。家里
其他的阿姨见到我,总是又爱又恨地说我父亲这一生最爱的就是我妈,而最疼
的孩子就是我,偏偏我又这么短命……」
「你又来了!」
莫芜薏浅浅一笑,扮个可爱的鬼脸:「我只是照实转述而已。」
「令尊到底有几个妻子?」
「嗯……连我妈妈在同,有名分的四个,没进门的我可就不清楚了。」
「四个?」寒泽织真大吃一惊。「令尊铁定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英俊?」莫芜薏侧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想到她父亲那张横眉竖眼的脸,忍
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可能台湾的女人眼光不同吧,我可不认为他
英俊,顶多算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不过,我想他哄女人的本事是极高的。因为
我每个阿姨都十分美丽动人。」
凝视着她,微倾思考时有种特别动人的风韵;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温柔的
笑意,让他的心因为爱而满溢。
爱情是如何开始的呢?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浅浅的笑,也许是凝视着她微
倾的额,也许是那双清澈如水晶的澄净眸子……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清晨的影像,
见到在湖畔宁静作画的女子,阳光洒在她的白衣上,那跳跃的光之精灵啊,多
温柔的笑容!
「你知道我有多久了?」
「一年多吧!我陪良将到大学参观的时候……」他深深地笑了笑,眼角泛起
回忆的细纹。「那时你已经是良将的女朋友了,可是我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感
情,从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说的那么坦白直率,天经地义似的;莫芜薏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起几
时曾见过他。
「那时候你和良将的感情很好……」他轻轻叹息,仍忍不住那一丝遗憾黯然
:「你的眼里自然容不下其他人。而我也没打算出现在你眼前,如果你能与良
将一直幸福下去,我想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之中……我只希望你幸
福快乐,其它的又有什么重要?」
静静守候的感情啊!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竟有些令人心酸。
莫芜薏怔怔地看着他,温热的水气暖暖地氲了她的眼,迷迷蒙蒙的,他的影
像看起来特别朦胧,她的心轻轻地颤动,透着隐隐的疼痛,却说不出口。寒泽
织真从她的手中取走已微冷的茶杯,用自己的手包围住她冰凉的双手,送到唇
边轻轻呵气,暖暖的热气直透进她的心里。
她轻吁口气。语言又能传达什么呢?此时此刻啊,已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
她宁愿什么都不要想,宁愿忘掉所有的过去未来,只让自己静静地聆听他的心
跳……拥她入怀,将体温送进她的身体里──倚着他宽广厚实的胸膛,他的心
啊就在她的耳畔,稳定又强壮地擂着声。
天好凉,细细的雪花跳着轻盈的舞步落在他们的身上,而他们的心好暖,凝
视着雪花飞舞,宁静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
就这样直到永远吧……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直到永远!
让这一刻凝固他们的灵魂,化作永恒的宁静──「咳……」
寒泽织真蹙起眉,小庭院外面传来老妇人轻咳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宁静
终不可得。
莫芜薏不明所以地离开他的温暖,风一吹她便机伶伶地打个寒颤。这天,好
凉啊!
老妇人稳稳地走进小庭院,看着枯萎的花树,不由得想起心爱的女孩儿,那
在这里孤单地唱了二十年情歌的孩子……每每忆及,心里总涌出一阵又苦又酸
的痛楚感。
她叹口气,在水流早已停止的小喷泉前站定。「织真,你真辜负了你爸妈的
期望啊!」
寒泽织真牵着莫芜薏的手来到老妇人身后站定,老妇人银发似雪,看起来不
知怎么地,竟憔悴了许多。
「太祖母……这是芜薏,我未来的妻子。」
老妇人缓缓转身,眼前的女子比照片中的略瘦,神色也苍白许多,但那双眸
子却直透着清澈的坚定,毫不怯懦地回视她的审视。
她凝视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们之间的爱情很坚定,眼前已经是他们的永恒,
但未来呢?什么样的感情值得用一生当赌注?
「你为了她愿意放弃一切?」
「是。」
「即使她明天便死,永远离开你身边?」
寒泽织真轻轻握住莫芜薏的手,凝视她姣美的容颜。那影像,其实早已深烙
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之中……今天也好,明天也好,他的心都再不能回复过去。
她活着,他爱她;她逝去,他一样爱她。
「是的。」他叹息着微笑,眼里有深情的温柔;唇角有无可奈何的爱情。「
不管她活也好,死也好,我一样爱她。」
「你真蠢……」老妇人有些恼怒,但她的眼角却泛起泪光。
「太祖母──」
「你真蠢!与你妈妈一样!」她说着,冷冷转身离开小庭院。
寒泽织真沉默地凝视着老妇人的背影,带着几分伤感,轻轻地吁口气。
老妇人连背影里都写着失望,走起路不免显得有些蹒跚。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沙哑地开口:「莫小姐,你忍心拖累他吗?你真
舍得要他为你放弃一切?」
寒泽织真大吃一惊:「太祖母──」
莫芜薏却拦住他,微笑着凝视着他。「舍得。我真正舍不得的,是看他空有
庞大财富却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忍心,让他守在我的床前,满溢着爱;不忍
心的,是让他为爱疯狂、为爱崩溃……老夫人,我舍得、我忍心;因为我爱他,
一如他爱我。」
狂喜!他的心几乎要因为满溢的爱而爆炸!
他激动得压抑不了自己,抱着她在满天的雪花中飞舞!感动的笑声地冷空中
飘扬,他想告诉全世界、想向全宇宙宣告,此生再也无憾──老妇人愣愣地停
在小庭院前,雪花轻轻落在她肩上,恍惚中,她似乎听到笑声……少女银铃似
的笑声,那是多久以前呢?多少年前她也有过类似的感动、类似的疯狂──时
光啊!究竟是如何摧折她的心智,竟令得她变得这般冷血无情……她的唇角泛
起感叹的笑,无言地在雪花中离开了小庭院。
只是她再也忘不了了……那遗忘许多年的深情感动;她冷硬的心犹如雪花在
阳光下暖暖融化,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过去曾有的温柔……「恋人啊!你可
听到我的心正隐隐泣血,请别叫我离开你……恋人啊!你是否遗忘那夜美丽的
笑,请记得我们之间一切的好……」
吉他清脆的声音在人行道上不停回响,她凄美的歌声引得许多人伫足聆听。
她独坐在红砖道上,唱着唱着,不知道为什么,泪水竟缓缓落了下来。
心好痛啊,那揪紧的心弦几乎要绷断了!是谁?到底是谁教她这样心痛?又
到底是谁教她的心泣血,教她几乎不能再忍受下去?
歌声乍然而止,她突然觉得再也唱不下去了,只能茫然地抬首望着台北阴阴
的天空。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自她的脸颊滑落;落在她的胸前、手上,
落在吉他上,模糊了吉他上狐狸的笑脸。
她……好想念狐狸。
泪水落得更急了,脑海里不断播放着过去的种种,跑马灯一样的影像教人目
眩!
她终于后悔自己没对他说,自己竟然那么固执、竟不肯坦白感情,这行为多
么愚蠢啊!现在就算后悔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