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因为小马发疯著,飘扬著跑,它和孩子一般地贪玩,弄得麦穗溅出场外。王
婆用耙子打著马,可是走了一会它游戏够了,就和斯耍著的小狗需要休息一样,休
息下来。王婆著了疯一般地又挥著耙子,马暴跳起来,它跑了两个圈子,把“石【
石衮】”带著离开铺著麦穗的平场;并且嘴里咬嚼一些麦穗。系住马勒带的孩子挨
著骂:
“呵!你总偷著把它拉上场,你看这样的马能打麦子吗?死了去吧!别烦我吧!”
小孩子拉马走出平场的门;到马槽子那里,去拉那个老马。把小马束好在杆子间。
老马差不多完全脱了毛,小孩子不爱它,用勒带打著它起,可是它仍和一块石头或
是一棵生了根的植物那样不容搬运。老马是小马的妈妈,它停下来,用鼻头偎著小
马肚皮间破裂的流著血的伤口。小孩子看见他爱的小马流血,心中惨惨的眼泪要落
出来,但是他没能晓得母子之情,因为他还没能看见妈妈,他是私生子。脱著光毛
的老动物,催逼著离开小马,鼻头染著一些血,走上麦场。
村前火车经过河桥,看不见火车,听见隆隆的声响。王婆注意著旋上天空的黑烟。
前村的人家,驱著白菜车去进城,走过王婆的场子时,从车上抛下几个柿子来,一
面说:“你们是不种柿子的,这是贱东西,不值钱的东西,麦子是发财之道呀!”
驱著车子的青年结实的汉子过去了;鞭子甩响著。
老马看著墙外的马不叫一声,也不响鼻子。小孩子拿柿子吃,柿子还不十分成熟,
半青色的柿子,永远被人们摘取下来。
马静静地停在那里,连尾巴也不甩一下。也不去用嘴触一触石【石衮】;就连眼睛
它也不远看一下,同是它也不怕什么工做,工作来的时候,它就安心去开始;一些
绳锁束上身时,它就跟住主人的鞭子。主人的鞭子很少落到它的皮骨,有时它过份
疲惫而不能支持,行走过份缓慢;主人打了它,用鞭子,或是用别的什么,但是它
并不暴跳,因为一切过去的年代规定了它。
麦穗在场上渐渐不成形了!
“来呀!在这儿拉一会马呀!平儿!”
“我不愿意和老马在一块,老马整天像睡著。”
平儿囊中带著柿子走到一边去吃,王婆怨怒著:
“好孩子呀!我管不好你,你还有爹哩!”
平儿没有理谁,走出场子,向著东边种著花的地端走去。他看著红花,吃著柿子走
。
灰色的老幽灵暴怒了:“我去唤你的爹爹来管教你呀!”
她像一支灰色的大鸟走出场去。
清早的叶子们!树的叶子们,花的叶子们,闪著银珠了!太阳不著边际地圆轮在高
梁棵的上端,左近的家屋在预备早饭了。
老马自己在滚压麦穗,勒带在嘴下拖著,它不偷食麦粒,它不走脱了轨,转过一个
圈,再转过一个,绳子和皮条有次序的向它光皮的身子摩擦,老动物自己无声的动
在那里。
种麦的人家,麦草堆得高涨起来了!福发家的草地也涨过墙头。福发的女人吸起烟
管。她是健壮而短小,烟管随意冒著烟;手中的耙子,不住的耙在平场。
侄儿打著鞭子行经在前面的林荫,静静悄悄地他唱著寂寞的歌;她为歌声感动了!
耙子快要停下来,歌声仍起在林端:
“昨晨落著毛毛雨,……小姑娘,披蓑衣……小姑娘,……去打鱼。”
二、菜圃
菜圃上寂寞的大红的西红柿,红著了。小姑娘们摘取著柿子,大红大红的柿子,盛
满她们的筐篮;也有的在拔青萝卜、红萝卜。
金枝听著鞭子响,听著口哨响,她猛然站起来,提好她的筐子惊惊怕怕的走出菜圃
。在菜田东边,柳条墙的那个地方停下,她听一听口笛渐渐远了!鞭子的响声与她
隔离著了!她忍耐著等了一会,口笛婉转地从背后的方向透过来;她又将与他接近
著了!菜田上一些女人望见她,远远的呼唤:
“你不来摘柿子,干什么站到那儿?”
她摇一摇她成双的辫子,她大声摆著手说:“我要回家了!”
姑娘假装著回家,绕过人家的篱墙,躲避一切菜田上的眼睛,朝向河湾去了。筐子
挂在腕上,摇摇搭搭。口笛不住的在远方催逼她,仿佛她是一块被引的铁跟住了磁
石。
静静的河湾有水湿的气味,男人等在那里。
五分钟过后,姑娘仍和小鸡一般,被野兽压在那里。男人著了疯了!他的大手敌意
一般地捉紧另一块肉体,想要吞食那块肉体,想要破坏那块热的肉。尽量的充涨了
血管,仿佛他是在一条白的死尸上面跳动,女人赤白的圆形的腿子,不能盘结住他
。於是一切音响从两个贪婪著的怪物身上创造出来。
迷迷荡荡的一些花穗颤在那里,背后的长茎草倒折了!不远的地方打柴的老人在割
野草。他们受著惊扰了,发育完强的青年的汉子,带著姑娘,像猎犬带著捕捉物似
的,又走下高梁地去。他手是在姑娘的衣裳下面展开著走。
吹口哨,响著鞭子,他觉得人间是温存而愉快。他的灵魂和肉体完全充实著,婶婶
远远的望见他,走近一点,婶婶说:
“你和那个姑娘又遇见吗?她真是个好姑娘。……唉……唉!”
婶婶像是烦躁一般紧紧靠住篱墙。侄儿向她说:
“婶娘你唉唉什么呢?我要娶她哩!”
“唉……唉……”
婶婶完全悲伤下去,她说:
“等你娶过来,她会变样,她不和原来一样,她的脸是青白色;你也再不把她放在
心上,你会打骂她呀!男人们心上放著女人,也就是你这样的年纪吧!”
婶婶表示出她的伤感,用手按住胸膛,她防止著心脏起什么变化,她又说:
“那姑娘我想该有了孩子吧?你要娶她,就快些娶她。”
侄儿回答:“她娘还不知道哩!要寻一个做媒的人。”
牵著一条牛,福发回来。婶婶望见了,她急旋著走回院中,假意收拾柴栏。叔叔到
井边给牛喝水,他又拉著牛走了!婶婶好像小鼠一般又抬起头来,又和侄儿讲话:
“成业,我对你告诉吧!年青的时候,姑娘的时候,我也到河边去钓鱼,九月里落
著毛毛雨的早晨,我披著蓑衣坐在河沿,没有想到,我也不愿意那样;我知道给男
人做老婆是坏事,可是你叔叔,他从河沿把我拉到马房去,在马房里,我什么都完
啦!可是我心也不害怕,我欢喜给你叔叔做老婆。这时节你看,我怕男人,男人和
石块一般硬,叫我不敢触一触他。”
“你总是唱什么落著毛毛雨,披蓑衣去打鱼……我再也不愿听这曲子,年青人什么
也不可靠,你叔叔也唱这曲子哩!这时他再也不想从前了!那和死过的树一样不能
再活。”
年青的男人不愿意听婶婶的话,转走到屋里,去喝一点酒。他为著酒,大胆把一切
告诉了叔叔。福发起初只是摇头,后来慢慢的问著:
“那姑娘是十七岁吗?你是二十岁。小姑娘到咱们家里,会做什么活计?”
争夺著一般的,成业说:
“她长得好看哩!她有一双亮油油的黑辫子。什么活计她也能做,很有力气呢!”
成业的一些话,叔叔觉得他是喝醉了,往下叔叔没有说什么,坐在那里沉思过一会
,他笑著望著他的女人。
“啊呀……我们从前也是这样哩!你忘记吗?那些事情,你忘记了吧!……哈……
哈,有趣的呢,回想年青真有趣的哩。”
女人过去拉著福发的臂,去抚媚他。但是没有动,她感到男人的笑脸不是从前的笑
脸,她心中被他无数生气的面孔充塞住,她没有动,她笑一下赶忙又把笑脸收了回
去。她怕笑得时间长,会要挨骂。男人叫把酒杯拿过去,女人听了这话,听了命令
一般把杯子拿给他。於是丈夫也昏沉的睡在炕上。
女人悄悄地蹑著脚走出了,停在门边,她听著纸窗在耳边鸣,她完全无力,完全灰
色下去。场院前,蜻蜓们闹著向日葵的花。但这与年青的妇人绝对隔碍著。
纸窗渐渐的发白,渐渐可以分辨出窗棂来了!进过高梁地的姑娘一边幻想著一边哭
,她是那样的低声,还不如窗纸的鸣响。
她的母亲翻转过身时,哼著,有时也挫响牙齿。金枝怕要挨打,连在黑暗中把眼泪
也拭得乾净。老鼠一般地整夜好象睡在猫的尾巴下。通夜都是这样,每次母亲翻动
时,像爆裂一般地,向自己的女孩的枕头的地方骂一句:
“该死的!”
接著她便要吐痰,通夜是这样,她吐痰,可是她并不把痰吐到地上;她愿意把痰吐
到女儿的脸上。这次转身她什么也没有吐,也没骂。
可是清早,当女儿梳好头辫,要走上田的时候,她疯著一般夺下她的筐子:
“你还想摘柿子吗?金枝,你不像摘柿子吧?你把筐子都丢啦!我看你好象一点心
肠也没有,打柴的人幸好是朱大爷,若是别人拾去还能找出来吗?若是别人拾得了
筐子,名声也不能好听哩!福发的媳妇,不就是在河沿坏的事吗?全村就连孩子们
也是传说。唉!……那是怎样的人呀?以后婆家也找不出去。她有了孩子,没法做
了福发的老婆,她娘为这事羞死了似的,在村子里见人,都不能抬起头来。”
母亲看著金枝的脸色马上苍白起来,脸色变成那样脆弱。母亲以为女儿可怜了,但
是她没晓得女儿的手从她自己的衣裳里边偷偷的按著肚子,金枝感到自己有了孩子
一般恐怖。母亲说:
“你去吧!你可别再和小姑娘们到河沿去玩,记住,不许到河边去。”
母亲在门外看著姑娘走,她没立刻转回去,她停住在门前许多时间,眼望著姑娘加
入田间的人群。母亲回到屋中一边烧饭,一边叹气,她体内像染著什么病痪似的。
农家每天从田间回来才能吃早饭。金枝走回来时,母亲看见她手在按著肚子:
“你肚子疼吗?”
她被惊著了,手从衣裳里边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