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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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几度-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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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土人的牙是很结实的。〃老僧让水原看大胡子里面齐全的牙齿,〃我就是像你所见到的这样的土人。可大德寺的建筑,战后就像老年人的牙,晃晃荡荡,稀里哗啦,十年过去,现在连影儿都不见了。〃
  夫人也气愤地诉说如今的孩子怎样糟蹋寺院。她说棒球的祸害最为严重。
  〃天皇的国宝桃山鸟,也啪啪地被球打中,羽毛都打掉了,鸟也打死了。有的鸟连头都不知被打到哪儿去了。〃
  〃太残忍了。〃水原也说。
  〃战后颓废派的孩子,也都是些胡作非为的家伙,尽情胡闹,尽情捣乱,谁说什么也不听。他们非常错误地理解了自由。〃
  老僧的夫人围着宽宽的藏青色带碎白花的围裙,像是从大原到京都市内卖货的女商贩。这位夫人也使用了〃战后颓废派〃一词。
  夫人说,棒球的球经常飞到庭院里,孩子每次跳墙过来,都把瓦弄掉了。
  为避免他们在寺院的庭院里不管不顾地玩耍,在南边修建了一个运动场。那邻近的一个小寺的墙损坏得十分严重,听说无法支付莫大的修缮费。
  老僧说,过去门前的街上一般都住着为大德寺做事的人,而现在住进了从别处迁移来的人。他们的孩子对大德寺一无所知。
  〃汽车也呜呜地开进寺院里来。和尚为图方便,也搭乘汽车到寺院来。正门下面原有一根横木,为了过车,现在把那根横木都挪走了。〃
  老僧慨叹着寺院的荒废,而其体格却像春山一般。
  〃老师傅,只要想起那个分手的女人柔软的嘴唇,就觉得可怜。〃
  水原真想这样对老僧说自己过去的那个女人。
  菊枝的头发并不红,但眉毛的颜色显得有些淡。眉毛好像色素不足,肤色相应地也就白皙。
  也可以说,这淡淡的眉毛,美丽的腿,柔软的嘴唇,反而更容易促使水原和菊枝分手。
  因为这样的女人性情寡淡,易于灰心。
  后来,水原在京都也见过口形像菊枝的女人。嘴唇和牙床很吻合的口形有这样的特点:牙床不大,也不凸出,说话时齿龈时隐时现,让人感到那嘴唇的滑润。
  嘴唇的红色淡而明快,水原怀疑其所涂口红和东京女人的口红颜色不同,而实际上是嘴唇的本色不同。牙龈和舌头的颜色也是纯净的粉红色。
  当见到这种口形的女人时,水原便想起菊枝,在涌起新的悔恨中,不由叹出声来。
  水原想对老僧说菊枝的事而未能说出口。夫人向投到庭院苔藓上的树影一瞥,说:〃来了。〃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水原顿时胸口发紧,百感交集。但是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并不是对菊枝产生内疚,而是对死去的妻子感到过意不去。好像自己是在瞒着妻子偷偷和菊枝约会似的。水原对这种奇怪的感觉感到很吃惊。
  菊枝首先对老僧问候之后,只向水原随便瞥了一眼,说了一句:〃让你久等了。欢迎你。〃
  〃狗出来迎接,感到惊讶吗?〃水原说。
  〃这次是猫。〃夫人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说,〃可是,这猫不亲近人,只是在铺地板的房间里慢腾腾地走过去。〃
  菊枝微微笑了一下,说:〃狗也从里屋窥视呢。〃
  〃是嘛。〃
  〃这个屋成了狗和猫的家了……〃老僧开了句玩笑,〃但是,比起狐狸的家来,这里还是好的呢。〃
  老僧恍恍惚惚地看着菊枝,好像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了。
  夫人见菊枝有些拘束,说:〃一直等着你,还没上茶呢。〃对菊枝说完,又看了一眼水原,说,〃怎么样?还是到'榻榻米'那去吧。〃
  〃好吧。〃
  水原站了起来。
  他们来到的这三张〃榻榻米〃的茶室,传说是移过来的利休剖腹自杀的房间。
  〃你点茶吗?〃夫人对菊枝说。
  〃太麻烦了,还是沏茶吧。〃
  〃老师傅怎么办?〃水原问。
  〃我们还是不点茶轻松啊。给老师傅在那个屋点茶吧。〃
  夫人说完走了。
  〃我很想见你。〃菊枝在昏暗中用小圆竹刷搅着茶,压低声音说,〃电报上说让我到聚光院来,我觉得有点奇怪。如果告诉我火车的时间,我就去接你。也许你是和谁一起来的吧……〃
  〃是的。是带着两个女儿来的。〃
  〃唉唷!〃菊枝仰起了脸,〃和女儿一起来赏花吗?〃
  〃今天早晨到的。我是趁女儿睡着出来的。〃
  〃不要,那样,我,不好受……〃
  茶碗在菊枝的手上稍稍转了一下,那手有些颤抖。
  水原夹起大德寺纳豆尝了尝。
  菊枝坐着蹭近水原,说:〃如果这里不是利休先生的茶室,我真想在这里和你亲热一下。〃
  水原也环顾了一下茶室,感到有些压抑。
  〃只有你我两个人在这个茶室,有点害怕。我们俩一起死了都行。〃菊枝说,〃以前,在利休忌日,我陪着你来过这里吧。〃
  〃是的,什么时候来的呢?〃
  〃几年前的3月28日吧。不记得了吧。真薄情啊。〃二
  〃夫人,是百日红吗?〃菊枝看着庭院右侧的树,问道。
  〃是菩提树。〃夫人大声说,〃树叶和百日红不一样。树枝也不像百日红那样小里小气的。〃
  〃这就是菩提树啊。〃
  〃释迎牟尼圆寂的时候,这树突然枯干,变成白色了。涅槃图上也画着呢。〃
  〃真是珍贵的树啊。〃
  〃开大朵纯白的花。如果见了那花落的样子,对《平家物语》开头的词句就理解得更好了。祇园寺院的钟声,菩提树的花色……一到傍晚,那开放着的花骤然落了下来。〃
  〃是早晨开,傍晚落吗?〃
  〃是的。〃
  夫人离开水原和菊枝,在住持住室的一角的廊下坐了下来。
  夫人是见两人没有从茶室回来而前来看望的吧。
  两人在这以前已经离开茶室,来到住持住室的廊前。
  夫人也来到那里。她为了能看到隔扇的画,打开了纸拉窗,自己拉开距离坐下。
  水原对隔扇的画和庭院的置石已经看过多次了。他不想再看什么,随便坐在廊前。
  菊枝坐在水原的身后。
  〃墙跟前的树,是菩提树的第二代。〃夫人说,〃是在这里长的,不是从天竺国引进的。不知开什么花呢。〃
  〃还没开花吗?〃
  水原看了一眼那棵小树。那棵小树的树枝不是弯弯曲曲,而是像杨树一样直直地舒展着。
  〃还没开花。〃夫人答道,又若无其事地看着菊枝,说,〃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哭着过日子,笑着过日子,都是一辈子啊。〃
  〃噢——〃
  菊枝感到很突然,不由回过头来。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世很苦,但是总那么紧张也受不了。还是要轻松一些吧。〃
  〃谢谢!真是那样。〃
  〃没什么。本来没什么事,一旦想不开,也会很苦恼的。〃
  〃虽说是那样,但我们总是想不开。我经常到寺庙来,听老师傅开导,还能稍稍想开一些……〃
  〃他可不行。我家的和尚除了能想开以外,什么能耐都没有。只有能把事情想得开这一点了。但是,除了这一点以外,已经到了不能劳动,没有什么欲望的年龄。当然这也就可以了。噢,他如果能活下去的话,还是能看出些问题的。〃
  〃上了年纪以后,如果还有很大的欲望,那就太不像样了。〃
  〃是啊是啊。欲望,也不仅仅限于是金钱……为什么托生成女人呢?现在你也这样想吧?〃
  〃是啊。〃
  〃是那样啊。〃
  夫人说完,站起身走了。
  菊枝看着夫人刚才在走廊坐过的地方,对水原说:〃夫人说的倒不错,可是好像是教训我似的,我很憋气。你对她说过什么吧。〃
  〃没说什么呀。我只是说和你在这里见面……〃
  〃是吗?她是看透我的心思了。我又辛苦又消瘦,外表也不干净,这是没办法的。你说和谁见面了?〃
  与自己已经分手的女人——这样说,水原有些难于启齿。
  〃好像有人说是我勾引你,那可不行。真是无聊。〃菊枝微笑着看了一眼水原。
  水原一点也没感觉到受勾引。
  菊枝不过是与自己已经分手的女人,或者说无疑是与自己已经分手的女人。但是,现在菊枝在自己的面前,反而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她是自己〃昔日的女人〃似的。
  可以说是一种幻灭,不过如此而已。
  但是,并不是因为现在的菊枝和〃昔日的女人〃在容貌上变了样。同样是色素不足似的淡茶色的眼睛,过去一拥抱就闪着清澈的光,而如今则显得有些迟钝。那嘴唇也稍稍有点污浊。颇像嘴唇颜色的乳头也许稍稍有些干瘪吧。但是,菊枝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憔悴。
  水原想,由此看来,分离的岁月已经把自己和菊枝隔开了吧。
  水原似乎是隔着岁月之墙来和菊枝相会。
  不,并不是和菊枝相会,似乎是和岁月本身相会。
  两人的事是时间予以解决的,就让时间予以磨灭吧。
  既然已经断然分手了,所以满可以这样干净利落地分手,但是水原毕竟感到寂寞,感到对菊枝的感情并未了结。
  水原在心中努力重温过去对菊枝的眷恋和爱慕之情。
  然而意外的是死去的妻子在水原心中又活灵活现地浮现出来。
  水原怀疑,由于失去了最亲密的妻子,致使对菊枝的感情也失去了吧。
  水原无法知道菊枝现在在想什么。菊枝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出于真心呢?
  水原为进一步和菊枝拉近感情,便急不可待地说:〃实际上,去年,我妻子死了。〃
  〃哎呀!〃
  菊枝惊讶地看着水原,眉宇间现出焦虑。
  〃是嘛。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很悲伤吧?真可怜哪。〃
  菊枝面带愁容,好像要哭。
  〃我总念叨你,不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利的事情了。〃
  〃我三个女儿的三个母亲,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真是这样啊。不好的反而剩下了。真奇怪,不公平啊。〃
  〃我如果死了,能想念我的女人,也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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