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就觉得她跟我说的话还不如我们见面的次数多。她招呼我过去往往只是让我静静地在她那柔软的沙发上坐到天亮,“芳菲,你要出远门吗?”我又追加了一句,我这个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废话多,所以你不跟我说话也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瞎掰着。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冷,我立刻拉拉衣领别过脸。
“子洲,你很怕我?”她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着,然后冷不防地就冒出这样一句让我不知道是继续走呢还是站在原地思考的话。
我怕她?怕吗?为什么要爬她?她又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可是……在她面前我为什么如此唯唯诺诺?在她那里为什么我就不再是我?我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走到她后面,最后我决定保持沉默,沉默是金,我终于明白了。
芳菲今天很奇怪啊,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觉得美得很不真实。那件薄薄的睡衣在寒风中掀起一个角,可以看到她冻红了的皮肤在路灯下让人看了不由辛酸。她毕竟还是冷的,她为什么要注意虐待自己呢?她从来没有要求我在这样的夜晚陪她出来过虽然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开口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她也从来没有以天之内说这么多话过,虽然在她的脑袋里储存着嘴出色的语言;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的她今天着实正眼看了看我。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瘪着嘴不说话,凭着我小说作者的直觉,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否则就她波澜不惊的性格很难做出哪怕是一丁点的改变,我曾戏谑地说过即使此时此刻地震来了也不见得芳菲女士会动一下她的玉腿。可是,她天天呆在那个黑室里一动不动能出什么事呢,家里死了人,不像啊,死了亲人她就不会呆在这里;被退稿了,也不会啊,她又不是没被退过稿;失恋了,那就更说不上了,她那深居简出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谈恋爱的……
唉,红颜……真的是红颜啊……
还好,她没有继续追问那个问题,只是接着走她的路。也对,芳菲女士虽然说话刻薄却没有说话的兴趣,所以即使难得的有什么疑问她也不会深究到底,你回答了就回答了,你没回答之于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损失,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询问你的意思,她不过是为着自己有个理由嘲笑讥讽你,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她有时候连讥讽你的兴趣都索然。
我把头尽量往大衣领子里伸了伸,把大大的围巾卷在脸上只留出两只疲倦的眼以便跟紧前面那位女士。
这个城市的夜景原来还是很不错的,我环顾四周,宁静安详,有淡淡的花香飘散在各个地方。如果不是那么冷,如果人生在这个阶段不是那么失意,我倒是很希望能选择一个有着美丽月亮的夜晚出来散散步喝喝茶,最好,还能有一个爱我的女孩陪伴左右,我们互相欣赏着走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我抬头看看前面那个女神,倒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可惜不属于我。
火车站广场上几乎没什么人,我站在芳菲身后感觉到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使得眼睛沙沙的,有泪水刷刷地流下。说出来不怕各位笑话,虽然我从小在北方长大,但依旧无法适应酷寒的天气,以前在家的时候我把整个冬天当成假期无限期地呆在有暖气的房子里等着和蔼慈祥的母亲伺候着。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如此英勇地站在寒冬的火车站广场接受刀片一样的风度洗礼,“哦,亲爱的妈妈,看到你的儿子如此大义凛然地守卫在这个女郎的后面,你会不会觉得他已经长大了。”
广场上静悄悄的,人少得可怜,只有几个推销报纸饮料点心的妇女老人推着小车缓缓地从我们身边经过,用很复杂的眼神看芳菲一眼,又用很同情的眼神瞥我一眼。我扯扯芳菲女士,“你要进去还是继续站这,我冷得厉害。”在拉她衣服的瞬间,我感觉到她冷冰冰的皮肤。
“我站一会,子洲,当初我就是从这个车站出来走到今天的。”她的话语依旧机械得让人听得很不爽,但我还是被她吸引了,因为她好像要谈到她的过去,对于她的过去我有百分之百的好奇。
她把手插在睡衣口袋里,“你是不是觉得我人不认鬼不鬼的很可恶?”她开始转移话题,她总是这样子,无论是说话还是写文章,都会在吊足你胃口后立马从中一方跳到那一方,“但是我对你来说是充满诱惑力的是不是,你离不开我。”自信的女人,不过也对,我似乎真的是离不开她了,虽然从她那儿捞不到一点好处。“就像这个城市,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但它依旧蛊惑着我让我不得抽身。”原来她对这个城市有这么复杂的感情,可是我觉得这个城市要比芳菲女士可爱得多了,至少她不会戏弄我也不会伤我心,如果没有那些恼人的编辑和苛刻的读者的话。“这个车站,这个车站建得不错。”芳菲看看车站的主体建筑,我也跟着她的视线往上看来看,真是莫名其妙,这个车站普通得很而且已经老旧了,如果走进候车室还可以闻到许多让你呕吐的味道。这人只要稍微有一点经济基础都不会愿意在这里候车的。即使是像我这样一穷二白的臭文人,也宁愿花一个月半个月辛苦爬来的稿费去享受一下高空飞翔。“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让人觉得温暖。”她拉拉睡衣一角,“走吧,不走进去了。”
谢天谢地,还好她说不走进去了,如果今天她就这样走进去我敢保证我们两不会安全出来。那些饥渴好色的乘客不吃了她才怪呢,而我,作为一个血性男子一定会拼命保卫我心爱的女人的节操。不过,火车站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良市民多得很,凭我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把芳菲女士完好无缺地带出来呢。所以,所以,一定不能进去,进去的话一定把这小小的车站搞得大乱。我捏捏手心冒出来的冷汗,这个任性的女人到底还是聪明绝顶的,她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
我跟着她并排走出广场,在下台阶的时候,她回头看看车站闪着恶心红光的牌子,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我很少听到她叹气,她的情绪跟她的语气一样都是没什么变化的,一年到头。你很难从她恬静安详的脸上看出她的哀乐。换句话说,她简直就是一座绝美的雕塑,比维纳斯还美上几千几万倍的雕塑,真的很难想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着,像雕塑一样。
听到芳菲不经意地叹息,我感觉到我的心都碎了,在一瞬间。美丽的女人总是能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到身边的男士。我拉下围巾把它圈在脖子上,转身凝视着她完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一点点霜,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写在脸上,只是流转着风情万种像个女神。我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但我不敢,一直都不敢。芳菲迈着轻盈的步子,慢慢慢慢地向前走着,走得毫无负担。寒风吹着她的睡衣,她似乎要从地面升起。
“子洲,你喜欢这个城市吗?”她很突兀地问路一句,脚步依旧。
我拉起围巾的一角擦擦鼻翼,“这个,这个……”我喜欢这个城市吗?我看了看周围的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我在这里徘徊生长了将近三十年,可我倒是真的没有好好想过我是否是爱着这个城市的。爱吧,但也说不上有什么值得我爱的,不爱吧,也说不过去,毕竟我的一切都在这个城市。爱,还是不爱,我把手套拿下来放进大衣口袋,“我不知道。”
芳菲回过头来,细细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我以为她马上就要开始嘲笑我,毕竟这是她最喜欢对我做的事情。可我想错了,她这次并没有说什么让我难堪的话,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整理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们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啊?东西?”
“走吧,我想你是冻坏了。”听到这话,我差点感动得流泪,她到底还是善解人意的有个别时候。我是冻坏了,很希望有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摆在我面前让我大快朵颐。可是,火车站这边的店早已关门,连路边摊也沉寂了,到哪里去吃东西呢?市中心倒是还有一些高雅的店还是在营业中的,不过芳菲女士穿着睡衣怎么进得了那些店,即使进去了我们恐怕也很难好好吃东西的吧。
突然有些郁闷,出来的时候叫她换件衣服,她拒绝了,如果她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出来,那该有多好,我们就可以这样一直走着看着直到太阳高高升起,我们还可以到舒适的咖啡厅喝着咖啡聊聊天,是的,聊聊天。这么美好的夜晚,那件讨厌的睡衣,我们只能这样走在寒冷的风里听着夜的号叫。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她无奈地笑出了声,“跟我来吧,还说你是本地人呢,什么都不知道。”
“这边真的吗地方让我们吃东西。”
“罗嗦。”芳菲不再理我自顾自地向旁边走去。
我再次用围巾把自己的脸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现在天什么时候会亮,已经快四点了。我想着我一定要在天亮前把这个魔女送回她那二十六楼的房子,要不然她不是被冻死就是被人们看死。美女,睡衣,睡衣,美女,想想就香艳得可以。
3 子洲语:弄堂里有你怎样的秘密
不知道美女芳菲怎么会找到这样一个垃圾的地方来吃东西。
这个小摊很别扭地生存在窄窄的弄堂里,几张油腻腻的桌子,桌子上摆着黑漆漆的罐子,罐子里放着劣质的筷子;桌子边上的凳子高低不平,有几张已经摇摇欲坠了,其间有几个凳子看起来亮亮的,估计是沾了油或者其它什么东西。一个肥胖的妇女操着一个长柄的勺子使劲地炒着大铁锅里的一团物体,旁边长着络腮胡子的老汉帮她递着张了塑料袋的碟子。一个穿着油亮棉袄的半大男孩来来回回地穿梭在桌凳之间,他利索地端着盘子收拾碗筷,偶尔用他那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油烟的袖子抹抹脸。另还有一个年轻但没什么生气的清秀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