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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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 下册-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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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止于智者,故余更不信而反怜之耳。

    此又与学道何与乎?念我入麻城以来,三年所矣,除相爱数人外,谁肯以升合见遗者?氏既初终如一,敬礼不废,我自报德而重念之,有冤必代雪,有屈必代伸,亦其情然者,亦何禅机之有,而以见南子事相证也?大抵我一世俗庸众人心肠耳,虽孔夫子亦庸众人类也。人皆见南子,吾亦可以见南子,何禅而何机乎?子路不知,无怪其弗悦夫子之见也,而况千载之下耶!

    人皆可见,而夫子不可见,是夫子有不可也。

    夫子无不可者,而何不可见之有?若曰礼,若曰禅机,皆子路等伦,可无辩也。

    所云山农打滚事,则浅学未曾闻之;若果有之,则山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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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3焚书

    自得良知真趣,自打而自滚之,何与诸人事,而又以为禅机也?夫世间打滚人何限,日夜无休时,大廷广众之中,馅事权贵人以保一日之荣;暗室屋漏之内,为奴颜婢膝事以幸一时之宠。无人不然,无时不然,无一刻不打滚,而独山农一打滚便为笑柄也!侗老恐人效之,便日日滚将去。余谓山农亦一时打滚,向后绝不闻有道山农滚者,则虽山农亦不能终身滚,二况他人乎?即他人亦未有闻学山农滚者,而何必愁人之学山农滚也?此皆平日杞忧太重之故,吾独憾山农不能终身滚滚也。当滚时,内不见己,外不见人,无美于中,无丑于外,不背而身不获,行庭而人不见,内外两忘,身心如一,难矣,难矣。本知山农果有此乎,不知山农果能终身滚滚乎!吾恐亦未能到此耳。若果能到此,便是吾师,吾岂敢以他人笑故,而遂疑此老耶!若不以自考,而以他人笑,惑矣!非自得之学,实求之志也。然此亦自山农自得处耳,与禅机总不相干也。山农为己之极,故能如是,倘有一毫为人之心,便做不成矣。为己便是为人,自得便能得人,非为已之外别有为人之学也。非山农欲于大众之中试此机锋,欲人人信己也,不信亦何害!然果有上根大器,默会深契,山农亦未始不乐也。吾又安知其中无聪明善悟者如罗公其人,故作此丑态以相参乎?

    此皆不可知。

    然倘有如罗公其人者在,则一打滚而西来大意默默接受去矣,安得恐他人传笑而遂已也?

    笑者自笑,领者自领。幸有领者,即千笑方笑,百年笑,千年笑,山农不理也。何也?佛法原不为庸众人说也,原不为不可语上者说也,原不以恐人笑不敢说而止也。今切切于他人笑之恐,而不急急于一人领之喜,吾又不知其何说矣。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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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13

    亦太徇外而为人矣。

    至于以刘鲁桥为恭敬,又太悖谬。侗老之粗浮有可怜悯者,不妨饶舌重为注破,何如?夫恭敬岂易易耶!古人一笃恭而天下平,一恭己而南面正,是果鲁桥之恭乎?吾特恨鲁桥之未恭耳,何曾以恭为鲁桥病也。

    古人一修敬而百姓安,一居敬而南面可,是果鲁桥之敬乎?吾特憾鲁桥之未敬耳,问曾以敬为鲁桥病也。甚矣吾之痛苦也!若信如鲁桥便以为恭敬,则临朝端默如神者决不召祸败。

    卫士传餐,衡石程书,如此其敬且勤也,奈何一再世而遂亡也耶?

    故知恭敬未易言也。

    非恭敬之未易言也,以恭敬之未易知也。

    知而言之则为圣人;不知而言之而学之,则为赵括读父书,优孟学孙叔,岂其真乎!岂得不谓之假乎!诚可笑也。

    弟极知兄之痛我,侗老之念我,然终不敢以庸众人之心事兄与侗老者,亦其禀性如是;亦又以侗老既肯出此言以教我矣,我又安敢默默置可否于度外,而假为世间承奉之语以相奉承,取快于二公一时之忻悦已耶!

    (《李温陵集》卷四)

    寄答留都

    观兄所示彼书,凡百生事,皆是仰资于人者。此言谁欺乎!

    然其中字字句句皆切中我之病,非但我时时供状招称,虽与我相处者亦洞然知我所患之症候如此也。所以然者,我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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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3焚书

    自私自利之心,为自私自利之学,直取自己快当,不顾他人非刺。故虽屡承诸公之爱,诲谕之勤,而卒不能改者,惧其有碍于晚年快乐故也。自私自利则与一体万物者别矣,纵狂自恣则与谨言慎行者殊矣。万千丑态,其原皆从此出。彼之责我是也。

    然已无足责矣。何也?我以供招到官,问罪归结,容之为化外之民矣。

    若又责之无已,便为已甚,非“万物一体”之度也,非“无有作恶”也,非心肝五脏皆仁心之蕴蓄也,非爱人无己之圣贤也,非言为世法、行为世则、百世之师也。

    故余每从而反之曰:吾之所少者,万物一体之仁也,作恶也。

    今彼于我一人尚不能体,安能体万物乎?

    于我一人尚恶之如是,安在其无作恶也?屡反责之而不知痛,安在其有恻隐之仁心也?彼责我者,我件件皆有,我反而责彼者亦件件皆有,而彼便断然以为妄,故我更不敢说耳。虽然,纵我所盲未必有当于彼心,然中间岂无一二之几乎道者?

    而皆目之为狂与妄,则以作恶在心,固结而难遽解,是以虽有中听之言,亦并弃置不理。则其病与我均也,其为不虚与我若也,其为有物与我类也;其为捷捷辩言,惟务己胜,欲以成全师道,则又我之所不屑矣。而乃以责我,故我不服之。使建昌先生以此责我,我敢不受责乎?何也?彼真无作恶也,彼真万物一体也。

    今我未尝不言孝弟忠信也,而谓我以孝弟为剩语,何说乎?夫责人者必己无之而后可以责人之无,己有之而后可以责人之有也。

    今己无矣而反责人令有,己有矣而反责人令无,又何也?然此亦好意也。我但承彼好意,更不问彼之有无何如,我但虚己,勿管彼之不虚;我但受教,勿管彼之好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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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33

    教;我但不敢害人,勿管彼之说我害人。则处己处彼,两得其当,纷纷之言,自然冰释。何如,何如?

    然弟终有不容默者。兄固纯是仁体矣,合邑士大夫亦皆有仁体者也。今但以仁体称兄,恐合邑士大夫皆以我为麻痹不仁之人矣。

    此甚非长者之言“一体”之意也。

    分别太重,自视太高,于“亲民”

    “无作恶”之旨亦太有欠缺在矣。前与杨太史书亦有批评,倘一一寄去,乃足见兄与彼相处之厚也。

    不然,便是敬大官,非真彼之益友矣。且彼来书时时怨憾邓和尚,岂以彼所恶者必令人人皆恶之,有一人不恶,便时时仇憾此人乎?不然,何以千书万书骂邓和尚无时已也?即此一事,其作恶何如!其忌刻不仁何如!人有谓邓和尚未尝害得县中一个人,害县中人者彼也。今彼回矣,试虚心一看,一时前呼后拥,填门塞路,趋走奉承,称说老师不离口者,果皆邓和尚所教坏之人乎?若有一个肯依邓豁渠之教,则门前可张雀罗,谁肯趋炎附热,假托师弟名色以争奔竟耶?彼恶邓豁渠,豁渠决以此恶彼,此报施常理也。但不作恶,便无回礼。至嘱!至嘱!

    (《李温陵集》卷四》

    书常顺手卷呈顾冲庵

    无念归自京师,持顾冲庵书。余不见顾十年余矣,闻欲攀我于焦山之上。

    余不喜焦山,喜顾君为焦山主也。

    虽然,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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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3焚书

    得从顾君游,即四方南北可耳,何必焦山?必焦山,则焦山重;若从顾君,则不复知有山,况焦山特江边一髻者哉!可不必也。

    余有友在四方,无几人也。老而无朋,终日读书,非老人事,今惟有等死耳。既不肯死于妻妾之手,又不肯死于假道学之手,则将死何手乎?顾君当知我矣,何必焦山之之也耶?

    南北中边,随其所到,我能从焉,或执鞭,或随后乘,或持拜帖匣,或拿交床俱可,非戏论也。昔季子葬子于赢、博之间,子尚欲其死得所也,况其身乎?

    粱鸿欲埋于要离坟傍,死骨犹忻慕之。况人杰盖世,正当用世之人乎?吾志决矣。

    因无念高徒常顺执卷索书,余正欲其往见顾君以订此盟约也,即此是书,不必再写书也。

    (《李温陵集》卷四)

    与管登之书

    承远教,甚感。

    细读佳刻,字字句句皆从神识中模写,雄健博达,真足以超今绝古。其人品之高,心术之正,才力之杰,信足以自乐,信足以过人矣。虽数十年相别,宛然面对,令人庆快无量也。如弟者何足置齿牙间,烦千里在问哉?愧感!愧感!

    第有所欲言者,幸兄勿谈及同学之事。说学问反埋却种种可喜可乐之趣。

    人生亦自有雄世之具,何必添此一种也?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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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53

    空同先生与阳明先生同世同生,一为道德,一为文章,千万世后,两先生精光具在,何必更兼谈道德耶?人之敬服空同先生者岂减于阳明先生哉?愿兄已之!待十万劫之后,复与兄相见,再看何如,始与兄谈。笑笑。

    (《李温陵集》卷六)

    增补二

    复焦弱侯

    无念回,甚悉近况。

    我之所以立计就兄者,以我年老,恐不能待也。既兄官身,日夜无闲空,则虽欲早晚不离左右请教,安能得?

    官身不妨,我能蓄发屈已相从,纵日间不闲,独无长夜乎?

    但闻兄身心俱不得闲,则我决不可往也无疑也。

    至于冲庵,方履南京任,当用才之时,值大用之人,南北中外尚未知税驾之处,而约我于焦山,尤为大谬。舍稳便,就跋涉,株守空山,为侍郎守院,则亦安用李卓老为哉?计且住此,与无念、凤里、近城数公朝夕龙湖之上,虽主人以我为臭秽不洁,不恤也。所望兄长尽心供职业!

    弟尝谓世间有三等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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