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盖在煤球上的塑料布,别人家窗户上的牙刷及牙膏皮都偷,甚至别人家晒在门口的布鞋,也被他们偷了撕烂去卖钱。
有一天,罗小毛去杨小汉家做作业,那时候的学生下午几乎都不读书,因为老师们下午都是政治学习,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
那时候学校里开展了“一帮一,一对红”活动,罗小毛被金老师指定为杨小汉去帮助。杨小汉家就住在学校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家的斜对门,革委会副主任家有一只很大的铜锅,罗小毛已经觊觎这只铜锅好些日子了。那天下午,杨小汉的母亲上班去后,罗小毛忽然望着杨小汉说:“杨小汉,去把那只铜锅端起来罗。”杨小汉瞥一眼那只铜锅,“端来做什么罗?”“踩烂去卖钱,”罗小毛说,“这只铜锅起码可以卖5块钱,到时候一人一半。”“我不敢,”杨小汉说。那天下午下着大雨,太好干这种事了。“我去把它偷来。”
罗小毛说,当然就走了过去。革委会副主任家的门窗紧闭着,铜锅却在门前的煤灶上威然地立着,灶眼只留了一条缝,正用文火炖着鸡。鸡肉的香气飞入罗小毛的鼻孔时,罗小毛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又走了拢去。他迅速端起冒着热气的铜锅,走了两步,蹲下,揭开锅盖,将一锅炖得香喷喷的鸡肉倒入了阴沟,接着就走进了杨小汉家,关了门。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上去,铜锅立即就扁了,紧接着又是几脚踩上去,铜锅便成了一块扁铜。“把它藏起来罗,”罗小毛冲杨小汉说。杨小汉往家里四处瞟了几眼,忙把那块扁铜塞到了床下的一堆破烂里。“不是你的事罗,你就装不知道,晓得啵?”罗小毛瞅着杨小汉说。杨小汉轻松地笑,“我什么都不晓得。”
两人这才开始做作业,写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金老师说今天下午要学‘老三篇’,”“明天要抽查的。”于是两人就开始背“老三篇”了。不久革委会副主任的母亲便发现煤灶上的铜锅不见了,当然就很激动地嚷叫起来。“怪事怪事不?”她站在门口说,“一锅鸡肉被贼倒进了阴沟里,铜锅却没影子了。”杨小汉听到这里,脸白了,不安地瞪着罗小毛。“你这副样子,别个一眼就看出是你偷的。”罗小毛说,杨小汉脸更白了,“是你偷的。”
“你也有份,我就说是两个人一起偷的。”罗小毛威胁说。杨小汉不吭声了。
那天傍晚,革委会副主任的妻子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她过不得想的是一锅鸡肉被倒进了阴沟里。革委会副主任是学校的二把手,自然就有人关心此事,都纷纷猜测这个缺德的小偷是个什么人。最后大家断定这是个坏孩子干的,因为成年人不会干这号勾当。那么会是谁家的孩子?一些人就怀疑到了罗小毛。“只怕是外面的孩子,”杨小汉的母亲站在门口说,“罗小毛胆子没有这么大罢?恐怕是外面的坏孩子……”杨小汉的母亲是食堂里帮厨的师傅,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第二天下午,罗小毛走到杨小汉家时,杨小汉忙催罗小毛把那只踏扁了的铜锅拿出去卖掉。“慢点我妈妈晓得了会打死我,”杨小汉说,“拿出去卖了罗。”罗小毛把书包里的书倒出来,把那只踏扁了的铜锅塞进书包里,接着就出了门,朝废品店走去。那是罗小毛第一次单独走进废品店卖东西,那只铜锅竟卖了4元多钱,罗小毛买了一包姜,一袋橄榄和半斤鱼皮花生,一路很贪婪地吃着。
那天晚上10点多钟时,他却被他父亲从梦中吼了起来。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后,他便睡觉了,他的书包却搁在了桌上。罗小毛的母亲批改完学生的家庭作业,就找钢笔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恰巧她那只上蓝墨水的钢笔扔在学校的办公桌上了,于是她就伸手进儿子的书包里去找钢笔。她找到了儿子书包里的姜和橄榄。“老罗,”她警惕道,“小毛哪来的钱买姜和橄榄?你给小毛钱了?”罗小毛的父亲那当儿正坐在躺椅上读《水浒传》,他昂起了头,“我没给小毛钱。”他说。“那就有问题了,”罗小毛的母亲说,“小毛哪里来的钱买零食?他不是在外面做小偷吧?”罗小毛的父亲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身,把罗小毛放在头下当枕头枕着的衣服扯了出来。自然他搜到了儿子口袋里的4元多钱,这不是一笔令人小觑的数目!“起来,你这狗屎的东西。”父亲一脸怒火地冲儿子吼叫,“死起来!我要捶死你这狗东西。”那是十月里的一天,天很有些凉意。母亲对儿子说:“先让他穿上衣服再仔细审问。”罗小毛自然就穿上了衣服。“你说,”父亲一脸严厉地瞪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你口袋里的钱是哪里来的?”罗小毛说是捡破铜烂铁卖的钱积的。他母亲一副很伤心的模样断然否定说:“不可能的,你骗得了哪个?你一定是在哪里偷了钱!快说!”罗小毛想起了电影里被敌人严刑拷打的刘胡兰,她还是个女孩子呢!罗小毛很后悔,大不该把橄榄和姜放在书包里,更后悔没把钱藏起来。“捡破烂卖钱积的,”罗小毛回答父亲说。他父亲气得一拳擂在儿子肩上,打得儿子身体往后一仰,差点跌倒。“还是捡破烂卖的?”父亲紧盯着儿子道,拳头举得老高。罗小毛又想起了电影《红岩》里的许云峰,他被国民党特务是那样拷打都宁死不屈,自己就意志那么薄弱且不经打吗?“是捡破烂卖的钱,”罗小毛说。于是又挨了父亲一拳,这一拳打得他坐到了地上,很疼。罗小毛哭了,但刘胡兰和许云峰却依然屹立在他心田上且闪着金光。所以,无论他父亲拳打脚踢还是威逼利诱,他总是哭着那么说,一个小时后,他的父母终于疲倦下来了。“我就信你一回,”他父亲败下阵来道,虽然他心里仍怀疑儿子口袋里的4元多钱是在外面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而获取的,“从明天开始,不准你到外面去捡破烂,跟我去拖垃圾。听见没有?”“听见了,”罗小毛绝望地说。
5
H师范有千多学生,有两处食堂,两处食堂里每天出的炉渣很够老罗拉的,加上大宿舍区的垃圾,当然就更令老罗汗流浃背了。从H师范拉出炉渣,首先遇到的是一个漫长的陡坡,这使罗小毛的父亲十分痛苦。拉一两板车,老罗那肥胖的身躯还勉强受得了,但再往下拉,老罗就觉得马路漫长且无比艰辛了。那个晚上过去的第二天下午,罗小毛便乖乖为父亲推板车去了。老罗弓着腰,将炉渣一铲一铲地装到板车厢里,接着老罗把那根用牛筋绳系着的短短的扁担套到肩头上,弯腰提起板车的拉杆,对儿子吼一声:“用力推。”罗小毛当然就在背后用力推着。罗小毛那时那么舍得用力气,一是想减轻老父肩上的重量,另外他也想在他父亲面前炫耀他有劲。父亲对儿子的奖励是,当板车艰难地爬上长长的陡坡后,他父亲不是急着再前进,而是放下车把,走进一旁的一处小食店里买一支棒棒糖(夏天则是买支冰棒)给儿子吃,并一声不吭地瞧着儿子吃完才重新提起车把上路。星期天,罗小毛得跟他父亲这么来回四趟。从H师范到规定倒垃圾的地方,有三里路,来去要个把多小时,加上装车的时间,一上午两趟就打发完了,下午亦如此。由于罗小毛的课余时间被他父亲大量地进行侵吞,他和王大力相处的时间就明显减少了,只有中午或吃晚饭前夕两人才能碰面。王大力自然是描述他今天又偷了什么东西卖了好多钱,或炫耀他在某处摔跤把后者一背包扔在地上什么的。
罗小毛的母亲不准罗小毛同王大力玩。罗小毛的母亲两次瞅见王大力的父亲提着火钳追打王大力,还有一次瞧见王大力在街头把一个孩子的嘴巴打出了血。“回去,”每次罗小毛的母亲望见儿子同王大力在一起就没好气地冲儿子嚷叫,“只晓得玩的东西。”
王大力当然知道察颜观色,自然就不上罗小毛家喊罗小毛,于是两人就约了暗号,暗号是《国际歌》。只要王大力站在罗小毛的窗子下唱《国际歌》那就是王大力找他有事。要是王大力唱三遍《国际歌》,罗小毛还不能出来,那就是罗小毛被父母盯住了。这个暗号不久便被罗小毛的母亲发现了。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是星期天的中午。上午,罗小毛跟父亲拖了两趟垃圾,吃过午饭父亲便勒令罗小毛睡觉。罗小毛刚刚脱下衣服,一个嫩稚的男声在窗外很急躁地送过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国际歌》从窗外滚滚而入,一遍又一遍。罗小毛的母亲生气道:“这是哪个神经站在我们窗下唱?哪时不好唱?这砍头的!”王大力唱第五遍的时候简直是在窗外歪吼乱叫了,那令人烦躁的歌声害得多年来一直保持午休习惯的罗小毛的父亲睁着两只迷惘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出神。罗小毛估计王大力找他有什么急事,但他那时对父亲的任何一个指令都不敢违抗。只好任王大力那破嗓子一个劲地唱而无所作为地躺着。
王大力终于没唱了。但隔了十多分钟,《国际歌》又在窗外飘扬起来,把正要进入睡眠的罗小毛唤醒了。父亲的鼾声正很有节奏地在床上滚动,母亲仍坐在桌前批改学生的作业本。罗小毛坐了起来,忙着穿衣服。母亲审视着他:“你起来干什么?”“解大手。”
儿子说。接着罗小毛走了出来。“老子喉咙都唱干了,”王大力有气地埋怨说,“你这鳖怎么才出来罗?”“我怕我爸爸妈妈发现,”罗小毛难堪地说。其实他母亲早已觉察到了,某个人站在窗下三番五次地唱。《国际歌》,能不让她警惕?“我晓得不是什么好东西找你罗?”母亲站在儿子后面斥骂道,“你是起来解手?你这骗子,死到屋里去。”王大力自然是没趣地走了,“下次再听见王大力在窗外唱歌,看我不告诉你爸爸打你一顿足的!”
王大力自然不会再站在罗小毛的窗户下用歌声召唤罗小毛了。工大力比罗小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