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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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前本-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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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的时候,他跑到一个叫月亮湾的村子。村子座落在河的南岸,丹江河水和从北边下来的流沙河在这里相汇,相汇的西北那个三角地上,兀自突出了一个山嘴。山嘴上有一颗独独的药树,树下一座八角翘檐的小庙,而从庙接连的山嘴脊上过去,那顶端上竟突起一个下小上大的石台,如一个老式灯座;这就是丹江河上远近闻名的王母娘娘梳洗楼了。和梳洗楼遥遥相望的村子,依山势而筑,或高或低,或左或右,分散中却有着联络,恰到好处。每一人家,房屋矮矮的,前墙和后墙极短,山墙却特高特高,屋顶几乎是直立的锥形了。’门后都有一丛不疏不密的青竹,门前木棍又立栽成一道篱笆。三三两两刚从陡得站不住脚的巴掌田里回来的人,端着比脑袋还大的瓷碗扒着糊汤吃。这是最苦焦的地方,却是全丹江河风光最美的去处。门门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就抬头往村后的黑石崖上去看那个石月亮了——黑石崖上凹进一个坑去,呈现着不可思议的白色,那白坑的两角弯弯上翘,活脱脱一个上弦月嵌在那里。啊,月亮湾,这美丽的月亮,是它陪伴着门门到了这里照着他的身,照着他的心呢,还是这可恶的黑石崖镇压、囚禁住了它,使它变成了一块冰冰冷冷的月亮的石?
    河那边的岸头,竹林下横着一只小船,却总不见撑过来。竹林里谁在吹箫,箫吹得很柔的曲子,音韵清幽。门门不觉掉下几滴眼泪,心想自己怎么就落到这种绝境呢?
    “喂——!摆渡哟——!”
    他大声叫喊着。箫声停了,竹林里跑出三四个人扬着手和他对话,河水的响声很大,好容易双方说清了,小船撑了过来。
    这船又破又烂,一看见三四个小伙在船头船尾奋力划动,门
    门就想起了小月和小月的那只木船。他没心思和这些人攀谈,只抱了头呆呆地坐着。
    “荆紫关的?”一个男人问他了。
    “不是,”他说,“荆紫关对面村子的。”
    “是住小月的那个村子?”
    “你怎么知道小月?”门门吓了一跳。
    “怎么不知道,这丹江河上下谁不知人材尖儿小月?你们那村子,是出美人的地方。”
    门门苦笑了笑。
    “出美人,也出坏人。”
    “坏人?”门门心又惊了。
    “你认识一个姓秦的卖老鼠药的人吗?他娘的不是个玩意儿,拿着砖头面儿充药,一张嘴真怀疑不是肉长的,说得水能点上灯!骗钱骗得昏头了,竟敢破坏计划生育了!”
    “破坏计划生育?”
    “可不,他说他能医人病治牛疾,善挑猪会阉狗,竟然给一些没出息的娘们动手取节育环来了!”
    “啊!”门门叫了起来,“这是犯法的事呀,他人呢?”
    “被大队扣起来了,送到公社去了,县上还要来人呢。”
    门门心里叫了苦:老秦叔啊老秦叔,工地上叫你来买木料,你竟干这勾当!
    到梳洗楼只有山嘴后一条小路可以上去,门门转过山嘴,使他吃惊的是那里竟有了新盖的房子,而且将小路的进口全然包围在一个大院落里了。院门开着,一院子堆满了什么东西,上边用帆布苫着,四五个人坐在一张竹席上说话。站在院子里,听得见山嘴后的平坝子里的又一处村子里狗在一声一声吠着。他说明了来意,那些人就安排他在西屋歇下。
    门门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这个时候,那村口的渡口上又该是一片银白世界,野鸽在飞着,小船在撑着……可现在,小月还能撑船吗?王和尚和才才打过小月吗?他后悔极了:我为什么就要跑了呢?这一跑,工地上人怎么议论?村里人又怎么议论?自己跑了就跑了,可小月又会受到什么压力?她还能无拘无束地说,笑,大声地唱歌吗?我为什么不回去安慰安慰她呢?无能啊,无能!他又想:唉,这一下变成万人恨了;万人恨就万人恨,但从此却不能再和小月在一起了,接触有人提防,说话被人猜疑,这是多么痛苦啊!翻来覆去,那床就咯吱咯吱响,他坐起来,推开窗子,让风吹进来,同时却闻到了一股发酸的气味,又听见那四五个人还坐在竹席上唉声叹气:
    “他娘的,商君县轻工局头头是吃冤枉的,连个酒厂也办不了,叫咱这五六千元就这么完了吗?”
    门门一打问,原来这个大队粮食过不了关,就发动社员搞副业,在这里修了收交站,收交了三万多斤猕猴桃,准备出售给商君县酒厂。但酒厂因亏损厉害,质量又不过关,在关停并转中不办了,结果这三万斤猕猴桃就窝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要腐烂去。
    “那快再寻门路呀!”门门说。
    “哪儿有门路?大队已经放了话,谁要能将这三万斤推销出去,可以提成百分之五,还可以把准备盖收购站的二十多方木料指标给谁,可到哪儿去推销呢?他娘的,狗没逮住,倒让狗连铁绳也带走了!”
    门门低头不语了,想到工地上不是正缺木料吗?老秦已经自身难保,还能搞来吗?……但是,这猕猴桃,三万多斤,往哪儿推销呢?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去丹江口市,那里的大
    酒厂不是在效区到处贴着大量收购山桃、野杏、葡萄、木梨、猕猴桃的告示吗?
    “外人可以去推销吗?”门门试探着说。
    “当然行,你有办法?”
    “试试。”
    门门说过他的想法,就又有些后悔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倒又干这事?但那四五个人立即热情起来,千声万声地鼓励他:
    “你能办,就为我们这苦地方办~件好事吧,那全大队每一户人家不知怎么感激你呀!提成的事,我们不悔,我们可以写合同书!”
    门门想:办了吧!办了这事,木料弄到手,我门门就可以回去了,要不,我到哪儿去呢。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他拍拍脑门,说:
    “小月姐,我也是为你就干了!”
    那四五个人猛地听了这话,都莫名其妙了,他知道失了口,赶忙说:
    “我干,我是荆紫关对面小街上的人,叫门门,请相信,我是正人,你们可以派人解十五个木排,和我一块把猕猴桃运往丹江口市,事情成后,再付我报酬,但木料指标一定要交给我!”
    这一夜,月亮湾北岸南岸就忙活起来了,连夜解排,连夜装货,而门门又喝上了酒,那是村里人送他的,喝得沉沉,一觉睡到了天明。




十四




    小月睡在床上,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就睡着了,醒过来就又哭,眼睛已经红肿得像烂桃儿了。王和尚做好了饭,给她端了一碗,她不吱声,也不翻动,王和尚连问了三声:“你吃不吃?”啪地一下连饭带碗摔在小月床下。末了,又过来扫了地上的饭,连同锅里的饭一起倒在木盆里端进牛棚去。到了牛棚,才清醒牛早已死了,“唉唉”地苦叫几声,一个人到地里流眼泪去了。
    爹一走,院子里就特别静,起了风,门楼上的葡萄树枯叶就嘶啦啦响。才才和他娘悄没声儿走进来了。才才也是睡过了两天,人黑瘦得眼眶成了两个坑,眼球黄得可怕。他头仍还在疼着,被他娘用火罐在两边太阳穴上,眉心上拔了三个红血印块,可可怜怜地站在床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才才娘说:
    “小月,你听婶说,你要起来,你要吃饭啊。你不吃饭,这么躺着,你爹心里不好受,婶心里也慌得不行呢。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年轻人,谁不保谁没个闪失?依我看,这不一定全是坏事,往后他门门还敢来骚情吗?你也从此就认清谁是啥人了!你要起来,在院子里转转,吃些东西;要是伤了身子,这两家人又该怎么过活呀?你爹和我都是风地里的灯,他咳嗽得那么紧,我的气管炎又犯了,才才又是没嘴葫芦人,还不都要你承携吗?家里少不了你啊!村里人说闲话让他们说去,谁都知道这是门门作的孽,只要你和才才好,他谁一个屁也不敢放了。”
    小月只是听着,还是不吱声。才才娘就让才才去烧些米粥去,才才低着头,摇摇晃晃走不稳,但还是去了。粥烧好了,端来了,放在小月的枕头边上,小月只是不吃,眼泪无声地从脸上流下来。
    王和尚从地里回来了,见了这个样子.就又哭,才才娘说:
    “他伯,你是怎么啦?啥话也不要说了,都不要说了!”
    “你知道吗?工地上起了吼声,要打门门,那野东西就吓跑了!〃
    “他活该这样,狼吃了才好哩!”
    两个老人就在台阶上默默坐着,坐一会儿,才才娘和才才就抹着眼泪回去了。
    小月在床上听见了他们的话,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头就炸疼。几天来,她看着爹白日黑夜捂着心口咳嗽,才才娘一天三晌过来看她,更是那才才的样子,使她深深地忏悔起自己的不该了。她想:这两家人实在可怜,一个没了外边人,一个没了屋里人,几十年来相依为命,自己又一直是两家人的结连系儿,如今自己没能尽到对两位老人的孝敬,倒是要使他们多年来的唯一所抱的希望遭到了打击,如果事情真要再坏下去,这两家人还能再好吗?爹怎么去见才才娘呢?多少年来,自己家里哪一样活不是才才帮着干的?他为了这个家,他为了有她这个将来的媳妇,少睡了多少囫囵觉,多出了多少牛马力?难道这么下去,使他一切都落空吗?他本来就太老实,受一些人作贱,那他还能再活得有自信和力量吗?
    “我对不起才才,我真对不起才才!”
    但是,当她这种忏悔占据了心灵的时候,当她一遍一遍回忆着才才几年来对她的好处的时候,她却又想起了他的不足、错误和坏处来。“你为什么不争气呢?你为什么说不醒呢?你就那么死!那么不开窍!我用热心温不暖你的一块冷石头啊!”现在,又听说门门被赶跑了,这门门,真的就是坏人吗?他跑到哪儿去了?没父没母,缺兄少妹,他一个人白日在哪儿吃饭?夜里在哪儿睡觉?那心里又是怎样个痛苦啊!?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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