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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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前本-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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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秦叔要发财了!”小月笑着说。
    “哦,小月,你怎么还在这儿?听你爹说你和才才的事定了,这么晚是去才才家才回来?”
    “老秦叔的消息好快哟!”
    她扭头就走,老秦叔还在后边说:
    “什么时候给叔吃喜糖呀?”
    老秦叔终没有吃到喜糖,但过了十多天,却美美地吃了王和尚的一顿长寿面。王和尚自了却了几件焦心的事情,精神一直很好。古历七月二十一日,是他的生日,就早早在村里吵嚷要操办一通,才才娘就过来淘了三斗小麦,用大蓆在村头的地畔处晾了,又去荆紫关张屠户处定了三个猪头、六副心肺、三个肝子和八条大小肠子。
    这时候,包谷秆上都大小不等地揣了棒子,包谷颗儿还水泡儿似的嫩,害人的獾却成群结伙地从山里下来了。这些野物夜里常常钻在地里,一糟蹋一大片。到后来,颗粒稍稍硬些,一些手脚不好的人也偷偷摸摸干出些不光彩的事来。王和尚家的包谷长得最好,竟一个夜里丢没了十五个棒子。家家就开始在地里搭了庵棚,鸡一上架就有人坐在那里看守,沟这边,沟那边,河这边,河那边,夜夜都响着锣声,叫喊:“过来了!过来了!”獾就被火枪打死过几只,而小偷虽没有抓住,但那跑丢在地里的一只破胶鞋被高高挑在街口的树上,让人查证。
    才才第一个在两家地头搭了庵棚,夜夜跑着看守。岳父的生日越来越近,他又想不出该给操办些什么寿礼,去请教过老秦叔,老秦叔趁机推销了他货摊上的二斤白酒,两包点心,一顶火车头丝绒帽子,一双毡毛窝窝棉鞋,最后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寿礼:包一场电影,让全村人都去看,一是让岳父在全村人面前体面体面,二是公开了和小月的婚事。才才就花了四十元,去荆紫关请了河南一个公社的放映队。
    消息传开来,人人都觉得新奇,交口称好。山窝子里看一场电影不容易,七月二十一日,从下午起。丹江河那边的人家逮住风声也赶过来看电影,小月的渡船就撑了一趟又一趟,心里也高兴才才办了一次漂亮事。
    这一天,她穿戴得十分出众:上身穿一件隐花的确凉圆领短衫,只显得脖子特别长,又特别白嫩,下身是一条月白柞丝绸裤,有棱有线儿,脚上的鞋也换了,是一双空前绝后的白色塑料凉鞋。“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她一站在船上悠悠地过来,岸边的人就都直了眼光。
    “这就是才才的那一位吗?这妮子吃的也是五谷,喝的也是丹江河水,怎么出养得这般好人材!”
    “才才那个黑瘦鬼,又没有多少钱,嘴拙得没个来回话,倒能有这么大的艳福?”
    “听说是她爹的一个好劳力。”
    “哦,他能守得住吗?”
    “守不住你去行吗?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一个哭的,搭一个笑的,一个丑的,配一个俏的,哪儿就有十全十美的夫妻?”
    小月隐隐约约听见了,心里就骂这些人碎嘴烂舌,只当没有听见。摆渡完了,正要收船回去,却见门门懒懒散散地走了过来,也没有打口哨,也没有跳跃的脚步,见着路上有了石头,就用脚去踢,石头没动,脚却踢疼了,抱着脚丫子哭不得、笑不成地打转儿。
    “门门!”她叫了一声。
    门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快地过来,冷冷地说:“有事吗?”
    “你这几天到峨嵋山成佛了,怎么不见你的面?天要黑了,又到哪儿喝酒去?”
    门门的红卫服的口袋里,果真一边揣了一个酒瓶,当时闪了一下笑,说:
    “到荆紫关去,听说那边供销社收购桐籽,我去问问,如果收购的话,我明日沿河进山去,山里的桐籽是四角一斤,供销社是五角一斤哩。”
    小月板了脸说:
    “改日去吧,今夜里有电影哩。”
    “看不看无所谓。”
    “什么有所谓?钱就看得那么金贵j”
    “钱算个屁哩!钱是为人服务的,要是让钱支配了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去运桐籽,全是为着畅快散心哩。”
    “那看电影就是受罪啦?”
    门门看着小月,鼓圆圆的腮帮子一下子瘪了。
    “那是你家包的电影……”
    “是在我家炕头演了?全村人都去看,嫌没给你发一个请帖吗?”
    “小月姐,你眼里还看得起请我?”
    “请你,就请你!”
    “是你请,还是别人请我?”
    “我请!”
    门门跟着小月往回去。小月发觉门门的脸色一直阴着,话也是问一句答一言,就说:
    “门门,你得什么病了?”
    “没有。”
    “那你给我黑着脸干啥,我欠你的帐了吗?”
    门门停住了脚步,突然说:
    “你真的要跟了才才吗?”
    “嗯。”
    “是你心里愿意的?”
    “嗯。”
    “……祝贺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门门还能有什么呢?”
    小月却嘎地爆发了笑。
    “你碎仔儿肚里有几根曲曲肠子,我小月看得清清楚楚的。你说,你是不是在忌恨才才?!”
    “我?不是我忌恨他,是他要忌恨我了。”
    “他敢?!”小月说,一脸的正经,“你要是好的,你应该高高兴兴看今晚的电影,你要不看,往后你就别叫我小月姐,我也认不得你是谁了!”
    “小月姐,你真的还待我好?”
    “你晚上去不去?我在大场上等着你。”
    “我去。”
    但是,吃罢长寿面,当门门拿着凳子靠近小月在大场上正等着看电影的时候,才才来找小月了。才才还是那一身旧衣服,门门却穿着一身皂色新衣,气态风流,咄咄逼人,偏在人窝里,并肩站着和才才大声说话。人们都拿眼睛看他们,评头论足,才才就自惭形秽,一时手脚没处放,眼睛没处看,越发萎萎缩缩。门门却更加落落大方,很响地笑,将带有锡纸的烟天女散花似的发给周围的人,说:“吸吧,吸吧,咱是无妻无子无牵连,有吃有穿有纸烟!”小月也一直看着他笑,眼睛溢彩,羡慕他的风度。但看着看着,就看出味儿不对:他门门是在晾才才了,故意在和才才相比给她看吗?给村里人看吗?火气便冲上来,说:
    “门门,给我一支烟!”
    “你也吸?哎哟,散完了。”
    “怎么不吸?你今天不是显亮排场了吗?怎么只带了一盒烟?!”
    门门当场僵住了。小月却掉过头去,兀自和才才说话,一边拿蒲扇给才才掮着,“你找我有事?’’‘‘大伯说今夜放电影,人杂乱,叫咱们到地里看包谷哩。”“噢,走吧。”两个人站起来,一块往外走,再没有回头看一下门门。
    到了包谷地,才才就在地的四周查看起来,一边查看,一旁敲着小铜锣,故意叫些“喂——!”“喂——!”的怪声。小月坐在了地头的庵棚里。这庵棚是用桠棍儿搭的,上面盖了草帘,离地三尺,棚里的面积方方不到三米,可以拿眼睛一直看到地的每一个角。这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阴得很实。小月晚饭吃得饱了些,刚才又生了些闷气,肚子就不舒服起来,开始不停地打嗝儿,每打一次,身子就跳一下,只好捂了嘴,用鼻子作深呼吸。才才查看了一圈回来,忙叫小月吃些什么东西,嗝儿就压住了。小月说:“在地里吃啥,把你吃了?”才才就立在地上发急,蓦地去拔了几个没长棒子的包谷甜秆子给小月啃,果然啃过一节就好了。小月就让才才也到架子上坐,才才扭扭捏捏不上去。
    “今晚把门门得罪了。”她突然又想起了门门。
    “得罪他什么?”
    “我让人家来看电影的,陪着刚坐下.就闪下人家走了。”
    “陪他?”
    “他心里不好受呢。”
    “谁偷他东西啦?”
    “你把他魂儿偷走了。你知道不,这一二年里,他一直在爱着我哩,现在见咱们定了婚,他一肚子委屈,又说不出来……”
    “流氓!”
    “怎么那样说话?人家爱是人家的事,也不是什么过错。”
    小月不高兴起来,才才就不言语了。两个人一个在上坐着,一个在下站着,默默陷入了沉静。村子里,电影早已开映了,传来热闹的插曲。
    “上来坐着吧。”
    “我不困。”
    “叫你上来就上来!”
    才才爬了上去,黑暗里坐在小月的身旁,他生怕不小心挨着了小月,一坐下就一动不动;小月听见他气出得很粗,很短促,心里骂道:真老实得可怜!忍不住“噗”地笑了。
    “你笑啥?”
    “这一夜坐着够难熬的。”
    “你没熬惯。”
    “天真黑,后半夜怕要下雨了。”
    “再下一场雨就好了,包谷颗就全饱了,种麦也有了墒。”
    “什么在响?”
    “包谷拔节呢。咱这包谷,十拿九稳丰产了,伯还嫌我种得密,现在就看出密的好处了。”
    “一说到庄稼你口齿就利了,再没有别的话说吗?”
    “我不会编故事。”
    “你就不如门门。”
    小月嘟哝了一句。想到自己要和才才过一辈子,不免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门门是不是还在大场上看电影,或许早也走了,一个人在家里喝酒。他有一斤的酒量,却从来没见醉过,一觉得有些多,就拿指头在喉咙一扣,哇哇地全吐出来。想着想着,她觉得发困起来,连打了几个呵欠。
    “你用草草捅捅鼻子,打几个喷嚏就好了。”
    “你给我掐个草叶吧。”
    才才在地上掐了个草叶,爬上来递给小月,因为距离远,小月接不着,他只好将身子挪过去,感觉到了她那热乎乎的肉体。突然远处一声狗咬,才才叫声“有人来了!”忽地跳下庵棚架,几步跑到一边,又放慢脚步去查看动静了。
    那狗咬声很快从地头传过,慢慢远去了,才才知道那又是不要脸的游狗在作勾当。等四个角落转过一遍回来,小月却靠在庵棚架子床头睡着了,“咝儿咝儿”响着细微的鼾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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