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像传送带似的进来,被教授的圣手抚摸之后,带着明晰的诊断离去。
“还有……几个……病人?”教授虚弱地说,伴随一阵金属调的咳嗽。
“一个……最后的一个。就是您让加号的那位老婆婆。要不然,我劝她回去,下回再来。
您太疲倦了。”屈侠心疼地说。
“请老人家来。她来一趟不容易。我们悬壶济世之人,说话要算数的。”教授半阖着眼
说。
“您来吧。”屈侠对老婆婆说。
“我……害怕……”老婆婆反倒往后退。
“没什么可怕的。教授只是把脉,请尽量放松。”屈侠劝慰着老婆婆,搀她坐在教授对
面。
只要一见到病人,教授就精神抖擞。
老婆婆主动伸出胳膊。
教授把自己的右手扣在老人的右手上,顷刻之间就放下了。
屈侠跟随教授这么长的时间,从未见过教授对病人如此草率。
“为什么?”教授说,语调里充满了好奇。
“你问我为什么来看你啊?我头痛、脚痛、肚子痛、喉咙痛、神经痛……全身上下没有
不痛的地方哇!”老人家长吁短叹。
“你所说只有一条是准确的,那就是肚子痛。你正处在月经期。”教授严肃地说。
屈侠吓了一跳。老妪白发飘飘,起码也有八十岁了。
“你这个医生,怎么能瞎说呢?我这么大的岁数,重孙孙都有了,怎么还会来红!你呀
你,人人都说你医术高,我看是鬼话连篇。我不要你给我看啦!”老婆婆说着,拐杖捣蒜似
的捅着地板,气哼哼地走了。
※ ※ ※
“屈先生,我想请你到我家去做客。”陶若怯教授说。
屈侠的脸白了。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教授关切地问。
“不不。没有。”屈侠镇静下来。反正已是那么一回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土屯
呗!
“带上你的女朋友。我夫人说她很漂亮,有一次我们在街上相遇过,可惜我老眼昏花的,
不曾认清楚。你应该打个招呼的。”教授亲切地说。
“当时看您和夫人谈兴正浓,不好意思打搅。”屈侠说着,心里想:教授夫人的眼睛快
赶上望远镜了。
屈侠全文传达给朱提。朱提说:“教授夫人真的说我很漂亮了?”
屈侠说:“真是妇人之见。人家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罢了,你就当真。这回咱俩一块去,
就可以近距离观察教授一家了。教授是一个谜。”
朱提说:“你看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最好。”
“穿白色吧。教授最喜欢白色。”
朱提说:“你那个教授,真像个得道的仙人。”
“他不是仙人。他也感冒,也咳嗽,上卫生间好像还有痔疮。有时候还很忧郁。当他不
看病的时候,他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头,简直就是未老先衰。可他一站在病人面前,就像电
焊似的冒出耀眼的火花。经他诊断的病例,有百分之百的准确率。百分之百啊,你知道这是
什么含义吗?”屈侠激动了。
“知道。二年级的小学生都知道。不就是个个都说对了吗!”朱提说。
“那就是完完整整的生命。”屈侠神往地说。
“你以后会和教授一样造福于人类的。”朱提说。
“可是教授总是不把过程告诉我。我见到了结果,但我不明白它是如何来的。”屈侠苦
恼地说,“你再谈谈那天的感受。”
“让我再好好想想……他按了我的脉,好像和通常的中医有些不同,中间他还调整了位
置,好像是在特意寻找一处穴位……用他的戒指。”朱提回忆着。
“太好了!这是很有价值的资料。只是你后来为何狼狈逃窜?”
“我怕他认出我来。其实认出我来倒没什么,只是教授以后知道了他的得意弟子伙同外
人,化装侦察他,教授也许会生你的气。我这样一跑了之,他也就算了。”
“你为我想得真周到。谢谢。”
“谢谢要拿出实际行动来。给我一个吻。”
※ ※ ※
教授的家十分简朴,家具是莹白的冰雪色。但丹岚夫人一出场,就充满富丽辉煌的感觉
。她实在是太美丽了,虽说穿的是家常衣服,依旧明眸皓齿光彩照人。她所有的部位都像古
希腊的女神一般完美无暇,特别是眼睛,像黑潭里的寒星,顾盼生辉。当她凝视你的时候,
好像有一束闪电传来,阅读你的心灵。
“非常欢迎你们!尝尝我做饭的手艺。我猜你们的教授一定为我吹嘘过了,其实不过是
点家常菜。我到厨房去忙,你们坐。”丹岚夫人说着走了。
灿烂的大灯熄去了,只留下暗淡的红烛。这是一个极富诗意的谈话氛围。
“小姑娘,认识你我很高兴。”教授和朱提拉了一下手。这个接触略有些别扭,教授的
中指扣住了朱提的手腕子。近在飓尺的屈侠看清红相思子戒指贴在了朱提的“内关”穴上。
“我们其实早就认识了,那天在我的诊室里。你的化妆技术很高明,连我这个老医生,
最初都被你骗过了。你为什么要伪装成病人呢?那天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溜掉了。今天
你是作为屈侠的女朋友——我学生未来的生活伴侣到我这儿来做客的,想必是不能再跑了的。
那么你就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了。为什么?”教授严峻地说。
屈侠暗自叫苦。这是一场鸿门宴,屈侠你怎么就没想到呢?那天教授已经捕捉到了朱提
的生命信息,只是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今天不是送货上门了吗?教授借握手巧妙地摸了一
回脉,朱提就露了馅儿。
内关穴和戒指,是要害。
朱提尴尬地像只受惊的兔子,跑也不是,躲也不是。
屈侠挺身而出:“教授,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幕后策划,想探到您医术的秘密。”
教授说:“偷艺好像是咱们中国的老传统了。我记得鲁班、孙悟空好像都是偷着学本领
的。”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朱提抢着说:“后来他们都被师傅发现了,给骂了一顿。可师傅最后到底是把手艺传给
他们了。”
“你们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精。”教授的话里听不出嗔贬之意。
朱提嘴甜甜地说:“我们俩算什么呀。您和师母才是珠联壁合!”
教授莞尔一笑:“我们是半路夫妻,与你们不能比的。”他向厨房叫道,“丹岚,快来
看看这对我早已同你说过的年轻人。”
屈侠悚然一惊:原来教授洞若观火!
丹岚夫人款款而出:“急什么?我的原始菜系还没有烧好呢!”
“我很急。”教授说,“他们能打多少分?”
丹岚夫人灿若潭星的美目充满盈盈笑意:“刚见头一眼的时候我就给他们打过分了。要
是不好,我哪里放心你同他们俩说这许多话?”
“到底是多少分呢?”教授迫不及待地问。
丹岚夫人说:“就在这儿讲吗?”
教授说:“你说好了。我对他们俩还是有基本的判断。请你看,不过是为了更保险。”
屈侠和朱提面面相觑。他们俩说的“他们俩”当然是指的他们俩了。可这些是什么意思?好
像暗号。又不好插嘴,呆呆地看着老夫少妻打哑谜。
“八十分,”丹岚夫人说,“我的汤要冒出来了。”走了。
“真是一个好成绩。”教授高兴地直搓手,“太好了!”
屈侠和朱提呆若木鸡,教授也并不忙于解释。
“这是我特意复制出的原始菜系,你们尝尝味道好吗?来来,先品苔藓汤。”丹岚夫人
端上热气腾腾的汤钵。
“这汤钵怎么是用石头抠成的?”朱提大吃一惊。
“你想想,原始人盛流质,除了用石头器皿,还能用什么?”教授兴致很好地解释。
大家呷了一口,果然鲜美无比。
“夫人,你这汤是怎么烧成的,教教我。回家先给妈妈烧,以后再烧给屈侠喝。”朱提
天真地说。
丹岚夫人微笑着说:“汤是不难烧的。只是这火却有些难取。”
朱提说:“火有什么难的?煤气火,酒精火,汽油火……不是多得很?”
丹岚夫人说:“这些火都是不行的。你想原始人从哪里能得到这些火?”
屈侠醒悟道:“那这就必得是天火了。”
丹岚夫人说:“是的。火种是我在大雷雨的天气,从原始森林里被闪电点燃的枯木上取
来的。一直保存着。”
陶教授惊诧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这对你是非常危险的!”
丹岚夫人说:“你不是推崇返朴归真吗?我愿意为你做这事,你又不是总有学生来做客。”
朱提说:“想不到这汤还这么惊险传奇。屈侠,对不起,我可做不出来了,巧妇难为无
火之汤。”
夫人微笑着说:“小姑娘,你何时要做汤了,到我这儿来取火种就是了。只要我在,它
就不会熄的。”
教授说:“为了我们的相识,我指的是精神上的。我不能喝酒,就以这古扑的苔藓汤替
代,让我们一饮而尽!”
后来又吃了炙烤的兽肉和清蒸的树叶野果,风味特佳。
※ ※ ※
当天夜里,屈侠被急这的电话铃声惊醒。
“我是你的丹岚师母。陶教授请你立刻到我们家来!”声音非常急逼。
“陶教授,他……他怎么啦?”屈侠惊恐地问。刚从教授家离开不过几个小时,没有极
异常的变化,生性沉稳的教授绝不会深更半夜地打搅别人。
“是的。他说他的情景不好。”丹岚夫人悲切地说。
“我马上就到。”屈侠撂下电话,风驰电掣赶到教授家。
一进客厅,屈侠愣住了。
教授正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品茶。“你师母做的汤有点咸。”他说。
屈侠哭笑不得地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