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故去了,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女儿长大了,出国了,给他留下了一只狗。
亲爱的老爸: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升上蓝天,朝大洋彼岸那个陌生的地方飞去了……
也许你不知道,这些天来,一想到要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心里就难免会涌动起一种莫名的感伤。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这比我原本想象的要难上许多。不仅如此,我头脑里那些记忆的碎片,也总会在这个时候一鼓脑儿萦绕在眼前,它让我原本就烦乱的心,变得更无所适从。此时此刻,看着一件件收拾好的行李,一个我留下的空荡荡的房间,我的心忽然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不想再去回忆生命中那一段仅存的,但却再也无法拥有的生活足印。也许我就是这么脆弱,面对很多事都胆怯、自卑,像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女生。
钟声又响了,是又过了一个小时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的,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就在几个小时以后。这是我混乱意识中现在唯一可以清晰确定的事!
爸,还记得你决定让我出国的那一刻吗?你总是那样,你的专制有时让我觉得你不近人情。我不想离开你,这是你知道的。可即便我哭着向你哀求,你还是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到今天,我们几乎快一个星期没怎么说话了,你无法想象我心里有多么悲伤。是啊,自妈妈去世以来,你我的内心其实都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尽管这些,我们从未彼此当面流露过。或许在你看来,让我离开这里,就是为我寻找到的一种最好的解脱方式。也许,也许你是对的,可我能释然吗?我做不到。我是那么爱你,那么舍不得离开这个家,这里有我太多太多的回忆,而我能带走得却只有我自己……
昨天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看见梳妆台上那张妈妈和我们的三人合影,我悄悄把它放进了日记本里。我想有了它,我心里应该会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似乎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你们的陪伴和祝福。
该带走的都带走了,忽然间,脑海里产生了个想法,觉得也该给你留下点什么。琢磨了很久,最后终于决定在网上为你精心挑选一个小可爱,这个小家伙是我一眼相中的,我觉得它身上冥冥之中有种东西吸引着我,它忧伤的眼神中透着几分坚定,仿佛在告诉我它是与众不同的。或许这就是我和它的缘分吧,所以我想叫它贝贝,和我一样的小名。它可能会给你添不少麻烦,但肯定也会给你带来很多欢乐。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没有我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它能陪伴你度过一些寂寞的时光。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愿这不是个愚蠢的决定。
永远爱你的女儿:贝贝
他坐在书房的藤椅上,看着女儿留下的信,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女儿走了,他身边唯一的亲人真的走了,这封信让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严酷的事实。然而,要知道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深爱着他的女儿,就是因为爱她才不忍心让她一直活在妻去世的阴影里。是的,她还年轻,她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他宁可自己孤独,宁可选择让女儿恨他,也要让她远走他乡,让她寻找到一个全新的世界。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她的血液里流淌着一股对艺术的炽热激情。那是她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天生的。她母亲就是油画家,从小她就在绘画上显示出过人的天赋。岁月如梭,女儿悄悄地长大,在不经意中,忽然有一天,他发现女儿原本扁平的胸部已经微微隆起,绯红的脸蛋上不再总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她长大了,是该送她去欧洲的时候了,他知道。古典主义美术的典雅与庄重,罗可可艺术的华丽与纤细,巴洛克绘画的动感与豪华,印象派的热情与激越……这所有的一切都诞生在西方那块神奇的土地上。只有送她去欧洲,她才能了解西方璀璨的文化,才能体会那里人们的情感与追求,才能真正感受艺术大师们曾经诠释过的每个经典永恒的瞬间。
他爱她,他别无选择。
“爸,我……我得走了……”他脑海里忽然又清晰地闪现出机场临别时,女儿那闪着泪光的眸子。
他本打算对她说些什么,几句安慰的话或者别的,可他并不擅长这些。他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帮她背上沉沉的旅行包,然后扣上她胸前的几个纽扣,说:“到巴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天凉了就多穿些衣服,别总为了好看犯气管炎……”他说,说得很平静,可眼里分明含着泪光。
女儿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猛得低下头,她不敢看父亲那双湿润的眼睛。她的眼眶一下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爸……我……”她哽咽了。
“傻丫头——”他迅速打断女儿的话,拍了拍她的头,笑了,笑得很勉强。接着用低沉的语调说:“好了,不早了,快进去吧……”
女儿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难为情地笑笑,然后傻傻地站着,不走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
“走吧……”他又整了整她的衣领,神情有些黯然。
“爸——”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清秀的面庞上留有几处未擦干的泪痕。“你的心脏病……”她停顿了半天,眼睛又有些红了。“那你……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她凝望着他,说不下去了。
他点点头。
这时,女儿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提货单,然后塞到他手里。
“爸,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她抿起嘴,笑了一下,很浅的那种。
“这是?……”他接过提货单,抬起头刚想开口问她,却发现女儿已经远远地跑开了。
快到检票口时,女儿突然又扭转头,向他大喊道:“爸,等我走后,你直接到货运处取就行了!”说完,她单薄的身影顺着人流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飞机腾空而起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模糊了……
女儿留下的这张提货单,给他带来的是一个只有巴掌大、没有尾巴、而且浑身脏兮兮的小狗,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回去的路上,他啼笑皆非,觉得女儿恶作剧的本领再一次发挥到了极点。可现在,他独自在书房里看完女儿的这封信后,心里不知怎么的,对这个还没满月的小狗崽儿忽然泛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这让他的心头感到一丝温暖。女儿走了,小家伙来了,这颇具戏剧性的开端,似乎就预示着这个小狗崽儿会拥有一段离奇的经历,而它多舛的命运也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贝贝一(1)
“哎哟,这是哪来的小狗啊?”管家翠姨看见司机小绍拎着笼子直往客厅里走,禁不住大嚷起来。
小家伙怯生生地望着她。
没几分钟,别墅里的佣人都纷纷跑来,他们围着小东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瞅瞅,瞅瞅,这狗居然没尾巴!嘿,我可是头一回见呢!”人群中一个妇女说。
“没尾巴?我看看,我看看!”站在后面的几个女佣使劲往前挤。
“哈哈,这小秃尾巴看着可真逗!”男佣隔着笼子,不停地用手拨弄它。
小狗崽儿吓得浑身得瑟,只往笼子拐角边挪。
“秃尾巴狗有啥好稀奇的?”翠姨撇着嘴,“我们那里不少狗贩子也经常把狗尾巴给掐了,这样能卖个好价钱!依我看啊,这就是草狗,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她自以为是地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佣人们一阵惋惜。
“我看不是吧!”老花匠钟伯走上前,眯虚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狗肯定不是一般品种!”他想了一下,又接着说:“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所有人都张着嘴等着他的答案。
“我查查资料去,这就去!”钟伯话没说完,便急匆匆地转身走开了。
“咦?方总不是去送小姐的吗?这狗是哪儿来的?”翠姨这才反应过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呵呵……”小绍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狗呀,可不简单咯!是小姐特地从广州空运过来的!”
“什么?坐飞机?”翠姨抿抿嘴,摇起头,酸酸地道:“哼——我五十几岁的人,都还没做过飞机呢!”
“还是头等舱呢!”小绍兴起地补充了一句。
佣人们又是一阵喋喋不休地议论。
不一会儿,钟伯满头满脸的灰,他举着一本世界名犬画册兴奋地从门口冲进来,“找到了,找到了!”他提高嗓门喊道,“这狗是斗牛犬的后裔,叫波士顿绠!”
“什么……跟什么……?”一个女佣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钟伯。
钟伯把书翻到一页,清了清嗓子,然后像个老学者般娓娓道来,“波士顿绠,美国本土狗的一个品种。早在一八七零年,美国波士顿的罗伯特?胡伯用一只黑白色的进口英国斗牛犬和另一只白色金斑点母狗交配,它们就是波士顿绠最早的祖先。直到一八八八年……”
“唷!这是个小公狗,还有小卵子呢!”一旁的男佣戏谑地笑道。
几名佣人也早已对钟伯的朗读没了兴趣,他们纷纷蹲下来,隔着笼子不停地戏弄小家伙。
钟伯还在津津有味地诵读着,“它有着苍劲的立耳,黑白相间的虎斑纹,眼神中有一种特有的贵族气质。它跑起来脚步稳健、优美有力,无拘无束,而且情感细腻,理解能力极强,被誉为美国绅士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