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柔斯也一定觉得她也受到极不公正的对待。既然柔斯不肯服软,
吉米只好退让一步。他走到柔斯身后,把她搂在怀里。他必须把这个一脸委屈、态
度冷漠的女性哄过来,叫她恢复原来的样子——一个爱他、依顺他的女孩子。吉米
开始说一些逗弄她的话:“你这个喷火式小飞机,你这只小猫……”他扯了扯她的
头发,又把她的手臂拽下来,不叫她擦洗盘子,柔斯并没有反应。这时吉米才发现,
眼泪正从她肌肉僵硬的面颊上往下淌。在一阵胜利的狂喜中,他一下子把她抱起来,
一直抱到床上。看来把她哄好倒也不困难。
真不困难吗?恐怕并非如此。就在这天夜里,时间已经很晚了,柔斯躺在他身
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吉米的身体僵直了。他已经忘
记——或者说几乎忘记结婚的事。天哪,她还不知足吗?他不是整天晚上都待在她
这里吗?从她期待他做的事上看,这同结了婚有什么区别?“你还不相信我吗,柔
斯?”过了一会儿,吉米问。“相信,我相信你。”柔斯说,但听得出她的语气里
带着怀疑,她在等待着吉米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不能马上同你结婚是有原因的。”
柔斯沉默不语,她的沉默像一个问号悬在两人之间的黑暗里。吉米没有解释,他只
是转过身来吻着她。
“我爱你,柔斯,你难道不知道么?”是的,她知道吉米是爱她的,但是大约
一个星期以后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这天早上吉米离开她的时候对她说:“今天晚
上我不回来了,柔斯。我得准备一下考试。”他看见柔斯正在看着她给他买的书桌,
吉米从来没有用过它。“明天我还跟往常一样下班就回来。”为了逃避柔斯的惶惑
而正在刺探的目光,他急忙添加了一句。
她突然问:“你的妻子不放心了吧?”
他好像一下子出不来气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谁告诉你的?”柔斯冷笑了
一下。“你倒说说,是谁告诉你的?”
“谁也没告诉我,”她一脸轻蔑不屑地说。
“那一定是我睡觉说了梦话。”他嘟嘟嚷嚷地说,心里感到焦急。
柔斯大声笑起来。“有人告诉我了。‘说梦话说出来了’——你真以为我就那
么笨?”说着,她就摆出叫吉米急不得恼不得的习惯性姿势,把身一扭,一把拿起
洗碗巾来。
“别再洗那些盘子了,已经够干净的了。”他喊道。
“别对我这么大喊大叫好不好?”
“柔斯,”过了一会儿,吉米低声下气地说,“我本来正想告诉你呢,只是我
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次我都想告诉你。”
“是吗?”她干巴巴地说。柔斯每次一用这种语气说“是吗”就叫吉米火冒三
丈,因为这不只表示柔斯对某件事完全不相信,也表示她根本不把吉米以及世界上
所有男性放在心上。她似乎宣告:全世界只有一个人靠得住——我自己。
“柔斯,她不肯跟我离婚;她不想给我自由。”这两句戏剧性的话是他一个星
期前看的一部影片上的,如今想起来,正好随机应变把它当作辩辞。他为自己感到
羞愧。但是柔斯的脸色却改变过来。“你应该早就告诉我。”她说,听到柔斯话语
中流露出的怜悯,他更感到坐立不安。柔斯情不自禁地把身体转过来,做了个要保
护他的姿势。她用双臂把他接住,吉米也叫自己的脑袋垂在她的肩膀上,心头又一
次产生早已熟悉的那种感觉:任凭感情支配随遇而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和
行动。真是见鬼了,他想。就在他几乎被柔斯的柔情所融化的时候,他还是这样诅
咒了一句:简直见鬼了。我可从来没打算叫自己和柔斯陷入这样一种尴尬处境。与
此同时,柔斯一直抱着他,安慰着他,用脸贴着他的头发。但是她的姿势有些僵硬,
显然正在期待着什么。最后,她开口说:“我希望要有孩子。我已经不年轻了。”
吉米把环抱着柔斯腰身的双臂搂紧了一些,心里想:我可从来没想到过这个;他已
经有了两个孩子了。后来他又想:她是有道理的,她应该有孩子。想一想,她说起
闪电式轰炸中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多么激动!女人都需要孩子。
吉米想像柔斯或许真可以怀上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他不禁产生了骄傲感。
但是他又想,如果柔斯有了身孕,自己又挺高兴,那以后该怎么办?事情真是越想
越糊涂。柔斯说:“你再求求她,吉米。叫她同意离婚。我知道男人一提出离婚,
女的都又忌又恨,可要是你同她好好谈谈——”吉米痛苦不堪地答应这样做。“你
今天晚上就同她谈谈,好吗?”柔斯固执地说。“好吧……”事实是,他这天晚上
没想回家去。他想独自逍遥一下——到酒吧去,看看几个老朋友,或许干个把小时
事。“你今天晚上不准备回家吧?”柔斯看着吉米的面容,有些怀疑地问。“不想
回去。我得干点儿正经事,准备一下考试。我知道,如果我加把劲儿就考得下来。
以后我就有工程师资格了。像现在这样我两边都沾不上。”柔斯认为他说得有理,
叹了口气,但还是请求说:“那你就明天回去再跟她说说。”
“明天我要来看你,柔斯,你不需要我吗?”柔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好叹了
口气。她笑着说:“你真是个大孩子,吉米。”吉米继续哄她:“来,柔斯,乖乖
地吻我一下儿。”他觉得非得把柔斯哄得顺了心,重新对自己柔顺多情才能放心走
开。柔斯果然叫他哄过来,但还没有完全消气。她的脑门上横着一条忧虑的皱纹,
嘴角伤心地耷拉着。咳,见鬼去吧,他走出门的时候心里想,叫所有这些事都见鬼
去吧。
第二天晚上他带着焦虑的心情来到柔斯的住处。到这里的头天晚上他先在酒吧
里喝足了酒,把自己的情绪喝得高涨起来,跟珀尔说了几句调情的话,对妇女和婚
姻大肆讥嘲,之后就回到家中倒头大睡。第二天早上同家里人一起吃早饭,一直躲
避着妻子的嘲讽目光。到工厂干活儿的时候,头一天的酒力还没有散尽。一到工厂,
他就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地被工作吸引住。这是一家制造精密仪器的小工厂。吉米
的手艺很精,但在职位上却只是个普通工人。他。已里明白——很久很久以前他就
非常清楚了——只要稍微努努力,自己就能通过考试。从收入上看,也就能跨进中
产阶级的行列了。他关心的是钱财,而不是社会地位。他的妻子总是絮絮叨叨地催
他上进一点儿,而他的回答却极不耐烦,因为他知道,妻子只不过是想叫自己比邻
居过得更好,出人头地。吉米看不起这种想法。但是他妻子的动机虽然不对,劝他
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再说,那也只不过花一年工夫,每天晚上踏踏实实地念念书而已。
一年,在人的一生中占多大比例?太小了。他从来就不认为这种考试对他有多
么难。这天在工厂干活儿的时候,他决定告诉柔斯,今后一段日子他们不会像以前
那样天天见面了。他非常气愤地想:她怎么就不了解男人有自己的职责呢?他才四
十岁,今后……但就在他这么态度坚决地自言自语,同时也在对脑子里的柔斯讲道
理的时候,他的眼睛前面却出现了一个画面:摆在起居间的那张桌子。那是她为了
他买的,可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好哇,谁拦着你不叫你用功了?”柔斯会感到惊
奇地问。她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吉米知道,他就是不能在这个住所里看书,
虽然在他遇到柔斯之前每天晚上都自修,已经踏踏实实看了两个月书了。他诅咒命
运玩弄的这个恶作剧,把他同柔斯连在一起。可是这天晚上他还是一下班就迫不及
待地往柔斯那里赶,倒好像如果在吃晚饭的时候不能赶到就可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情似的。他本来以为柔斯会对他冷漠、疏远,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投进他的怀抱,仿
佛他有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似的。“我真想你,”她搂着他说,“你不在这里,我非
常孤单。”
“我才在外面过了一夜。”他乐呵呵地说,心已经放了下来。
“上星期你有两夜没回来。”她哭丧着脸说。吉米一下子生起气来。“我还不
知道你算计得这么清楚。”他说,勉强摆出一个笑脸。柔斯似乎为她刚才说的感到
羞愧,连忙说:“我只不过是太闷得慌了,”说着就很不好意思地吻了吉米一下,
“反正……”
“反正什么?”吉米气势汹汹地问。
“对你来说,情况是不同的,”她为自己辩护说,“你有——许多别的事。”
柔斯躲避着他的目光。“可是我呢?到厂子里上班,然后回家,等着你。我没有别
的什么可盼望的,只有你。”她好像害怕把吉米惹恼似的一口气儿把话说完,之后
就搂着吉米脖子讨好地吻着他。“我给你做了点儿你喜欢吃的东西,”她说,“你
闻得见吗?”她又成为吉米所希望的那样一个身体温暖、感情丰富的女性。过了一
会儿,吉米说:“听我说,亲爱的柔斯,我得跟你说点儿事。我说的那个考试——
我得开始准备了。”柔斯马上高高兴兴地说:“我早就告诉你了,你可以在这里这
张书桌上工作,你工作,我缝东西,多好啊。”柔斯为她的设想满心欢喜,可吉米
听了却一阵冰冷。他觉得柔斯这样不关心他的工作,对他们的浪漫的爱情生活似乎
是一种亵读。她怎么能提出俗不可耐的缝衣服的事?真像是个家庭主妇!这以后的
几个晚上他天天都是陪着柔斯过的,好像刚刚谈上恋爱,完全被对方吸引住。有时
候桑斯建议——因为怕被吉米驳斥,所以话总是说得很快——:“今天晚上你要想
工作,你就做你的。别管我。”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