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信,那些深爱着他的诗歌的人们都必须用心灵去贴近他的诗歌,用灵魂去领悟他的诗歌。只有这样,生命的信息才能够真正传达给我们,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与他和他的诗歌一道进行着生命的体验。2003年4月11日
铜的铁的血的火的……
■ 谢 冕
读牛汉先生的诗,若用铜琶铁板来伴奏恐怕还不够,要用大鼓,要用那敲得震天动地的、让人惊心动魄的大鼓才够味,,他的诗与一切的温柔敦厚无涉,也与一切的中庸平和无涉,他的诗是用历尽苦难的生命深处渗出的汗水、泪水、和血水写成的。要想在他的诗中找到通常所谓的温情的抚慰,期望读了他的诗后流一滴两滴温柔泪,或是找到那些给少男少女多愁善感的爱情撒上一些胡椒面,那肯定是要落空的。他的诗不是用来在花前月下渎的(尽管这也是读诗的一种合理的境界),这是拒绝了闲情逸致、也拒绝了轻松愉快的诗歌,是一种写着痛苦、读着更加痛苦的诗歌。
和许多诗人一样,牛汉先生写的很多诗,好像都在写他自己。不论是想象的飞扬还是意象的熔铸,都可以溯源到与他血肉相连的独特的经历和生命的极限体验上面去。当然,这一切都是诗的,都凝聚在一种悲壮的诗性光辉之中。牛汉先生所有诗的造型,都让我们窥见一位强者和智者用铜、用铁、用血、用火铸就的心灵世界。他是一位激情的诗人,总是有火焰一般的情感在他的诗行里跳动、燃烧,仿佛要把周围的空气燃烧得爆裂开来。
他的生命经受过严酷的考验,他几番从濒临死亡的边缘奇迹般地复活。因为有了这种生死临界的体验,所以他尊重生命,特别珍惜和礼赞一种庄严而高贵的生命境界。通常有一棵高高的树在他的诗中出现,这棵树站立在空旷得有点荒凉的山颠,宁可被风吹折而不向强暴俯首。就像他在《悼念一棵枫树》中写的那样,有一种让人震惊的死亡,被砍伐的枫树躺在草丛和荆棘中,“看上去比它站立的时候/还要雄伟和美丽”。更有一棵被雷劈成一半而仍然活着的树,它坚定而骄傲地站着,“还是一整棵树那样高,还是一整棵树那样伟岸”(《半棵树》)。这些都体现牛汉所肯定的生命质,是坚硬的、顽强的和不妥协的。
有一首题为生命的诗,共两节,合起来总共九行,他写了牛个多世纪。其中前半首写于1946年,后半首写于1996年,五年后即2001年再改,此诗写作经历了五十五年。诗意大抵如下:头发向上生长,又直又硬,脊骨也在向上生长,又直又硬;五十年后,头发脱得几乎净光,剩下的头发如一支孤军仍向上生长,又直又硬,仿佛是生出了骨头。最动人的是这样一句:“而骨头也像头发/一根也没有弯曲”。从流行的“纯美”的眼光看,这孤零零的、硬邦邦的头发,比起目下广告上的那些又黑又柔的秀发来,它实在一点也不美。但它体现了诗人牛汉独特的审美向度,这直,这硬,这仅存的“孤立”,这既不媚雅又不媚俗的坚定质朴是最美的。因为经历过也目睹过众多的生死,所以,他能够在莎士比亚的“懦弱的人一生死一千次,勇敢的人一生只死一回”之后,对此加以改写:“勇敢的人死一千次仍勇敢地活着,而懦弱的人仅仅死一次就懦弱地死去了”(《生与死》)。
牛汉的诗绝不“甜美”,甚至也和“细腻”、“精致”等不沾边。他的诗和他的人一样“粗糙”。这也许是他的缺憾,但话说回来,若是没有这“粗糙”,又到哪里去寻找诗人牛汉?牛汉的诗有一种质朴无华之美。呈现出来的是生命的原质,是一种不打磨,不刨光,也不搽雪花膏的,来自生命深处的呐喊和嚎叫,带着血水,更带着愤怒。说他不打磨,不等于他的诗没有打磨,他的诗在用字、音响、节奏方面都是很有讲究的。他把艺术性的追求置放于生命的热烈呼喊之中,他拒绝那种雍容华贵的装饰,他宁肯在诗中保留下那种刀凿斧砍的痕迹,而使他的诗显露出诸多的棱角和尖刺。牛汉创造了仅仅属于他的粗放风格。
这位诗人的胸中始终孕育着铁石铸成的句子。他写的是大情大义大爱大恨,儿女情,英雄气,都被包裹其中。汗水、泪水、血水都搅拌成混沌的一团。那是一种沉淀的、浓缩的、凝重的、是一种世所罕见的坚硬的汁液。牛汉是一个硬汉子,草原上的风雪雷电,养成了他的一身宁折不弯的硬骨。但是透过那大情大义大爱大恨,我们却发现了诗人内心的一种柔性。对土地、对天空、对人民、对真理和正义,他爱得心痛。因为是爱得深,所以当所爱受到伤害,他的愤恨也深。男人有情,男人也有泪,但男人的情不轻露,泪不轻弹。生命在荆棘中燃烧,皮肉被刺伤流血,不是无泪,而是“泪比血隐藏得深,泪全部凝聚在心里”,“刽子手们猎取到的只是血和尸骨,他们找不到泪”。
2003年3月20日于北京昌平北七家村
这是牛汉《铸钟人的呐喊》诗中的句子。原句为:“向里面浇灌吧,铜的铁的血的火的液汁”。见《牛汉短诗选》第54页,银河出版社2001年8月香港第一版。
①牛汉《血和泪》中的诗句。见《牛汉短诗选》第48页。
军旅航程诗作舟
■ 张 庞
我是河北隆尧的农家子弟,燕赵大地自古诗情浩荡,慷慨悲歌。萧萧易水的千古诗情,使这片广袤沃壤天然播撒了诗歌的因子。我从土地的血脉中承继了诗的脉搏,享受了诗情的最初哺育。走过古老深沉的燕赵大地,就仿佛走过中国四千年的辉煌诗史。从故乡的原野走出,在人民军队这所大学校的培养教育下,从普通士兵成长为将军,其中许多收获和感悟均与诗有关,可谓是军旅人生数十载,与诗结下不解缘。
上中学后,正赶上“大跃进”时代。《中国民歌选》、《在跃进的日子里》等为数不多的几本诗集我几乎翻“毛了边”,报纸、广播喇叭里的诗,只要读到、听到,都要赶紧拿出笔,记上几句,那种热情简直有点着魔。久而久之,逐步产生了想动笔写诗的冲动,但充其量不过是些顺口溜,或曰分行文字。一次,在古鲁营火车站勤工俭学时,写了一首《火车头之歌》:“你喘着粗气一路奔来/你躬着腰背一蹈奔来/你攥着拳头一路奔来/你携着儿孙一路奔来/呜——呜/一路奔跑,一路豪迈/‘俺老铁全家赶来报到/一起参加社会主义竞赛”’。这首诗便是我的处女作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诗歌伴随着时代激情诞生,虽然有着少年稚嫩,但那种透明纯粹的写作快感和创作热情,使我至今难忘。
此后,创作的激情被点燃,每天都在做着诗的梦想和歌的追求,,我用诗记录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田园景色,记录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场面,记录着尊师重教的师生情谊,记录着勤工俭学的学子风采。百花争艳的早春,麦浪翻滚的盛夏,瓜果飘香的仲秋,瑞雪纷飞的严冬,都曾使得我诗情澎湃,灵感频现。我的作文/L乎都成了诗体作文。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从自己的稚作中挑出一·百多首认为满意的诗作,认真修改抄写后,用针线装汀成册,取名为《春天的歌》,寄给了上海文艺出版社。不久,收到了出版社退回的诗稿。稿子虽然退回来了,我却没有失落,编辑的一封退稿信使得我如获至宝。我从中明白了自己热情很高,但不得要领;诗作不少,却诗艺不高。
1960年深秋,已步入邢台师范学院历史系学习的我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实现了当兵的梦想。我怀揣上海文艺出版社退回的诗稿《春天的歌》迈入军营,同时带在身上的还有臧克家、田间、郭小川、阮章竞等人的诗集。火热的军营生活,不仅成熟着我的思想,强健着我的体魄,也哺育着我的诗情。队列训练、野营拉练、紧急集合、射击投弹、内务卫生、助民生产等等,军营生活的方方面面,干部战士的情感世界,都成了我写诗的生动素材。在野营拉练的路上,吟出了《写在战士身上》;在游泳训练湖畔,唱响了《今夜武装泅渡》;在大比武的现场,讴歌了《新兵二刚》的感人事迹;在支援国家建设的夯声中,咏叹了《水库工地壮景》;在援越抗美的艺术画廊里,用笔呼出了《我拿着{南方来信)》;在亲历目睹的五彩生活中,用诗的心路描绘了《师长衣袋那支笔》、《中国人把蘑菇种上了蓝天》、《我背背包走天下》等淳朴诗篇,并在《战友报》、《石家庄日报》等报刊发表。这给了我很大的自信。
军校毕业提干后,随着工作接触面不断扩大,诗域也逐渐宽广起来。有了工资的我买来了惠特曼、歌德、泰戈尔、马雅可夫斯基等人的诗集,背诵诗中的精彩句段,摹仿诗中的表现技巧,常因读诗写诗而夜不成寐。
离开基层连队到机关宣传部门工作后,领导分配我负责理论学习和政治教育。此后工作不断变动,职务拾阶而上。团、师、军、军区机关领导,一个个新的工作岗位给我提供了越来越好的学习条件。我始终没有改变对诗歌的一往情深。不论工作多么繁忙,每每见到报纸杂志上刊登的诗歌,我总要有意无意地多看上几眼,品味其中的平仄韵味、哲理睿智。
转眼到了1997年,我们党、国家和军队政治生活中大事不断,喜讯频传。先是欢庆香港回归,洗雪了百年耻辱;又适逢建军70周年庆典,雄师劲旅的英雄风采荡人情怀;接着迎来党的十五大胜利召开,邓小平理论被写进党章。这一系列的大事喜事在我心中涌起了巨大的诗的冲动。中华民族绵延百年的强国梦想,终于在新世纪放飞,这是何等壮丽的诗境,又是何等广袤的题材!我感觉,中国“诗言志”的诗歌传统,正在世纪梦想中勃然复生。壮阔的时代,需要以诗人非凡的热情,以雄辩、光彩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