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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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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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董母不禁也。此岂可以世俗胸腹窥测而预贺之哉!” 
     稍长,复愦愦,读传注不省,不能契朱夫子深心。因自怪。欲弃置不事。 
而闲甚,无以消岁日。乃叹曰:“此直戏耳。但剽窃得滥目足矣,主司岂一 
一能通孔圣精蕴者耶!”因取时文尖新可爱玩者,日诵数篇,临场得五百。 
题旨下,但作缮写眷录生,即高中矣。居士曰:“吾此梓不可再侥也。且吾 
父老,弟妹婚嫁各及时。”遂就禄,迎养其父,婚嫁弟妹各毕。居士曰:“吾 
初意乞一官,得江南便地,不意走共城万里,反遗父忧。虽然,共城,宋李 
之才宦游地也,有邵尧夫安乐窝在焉。尧夫居洛,不远千里就之才问道。吾 
父子倘亦闻道于此,虽万里可也。且闻邵氏苦志参学,晚而有得,乃归洛, 
始婚娶,亦既四十襍。使其不闻道,则终身不娶也。余年二十九而丧长子, 
且甚戚。夫不戚戚于道之谋,而惟情是念,视康节不益愧乎!”安乐窝在苏 
门山百泉之上。居上生于泉,泉为温陵禅师福地。居士谓“吾温陵人,当号 
温陵居上。”至是日游遨百泉之上,曰:“吾泉而生,又泉而官,泉于吾有 
夙缘哉!”故自谓百泉人,又号百泉居上云。在百泉五载,落落竟不闻道, 
卒迁南雍以去。 
     数月,闻白斋公没,守制东归。时倭夷窃肆,海上所在兵燹。居上间关 
夜行昼伏,除六月方抵家。抵家又不暇试孝子事,墨衰率其弟若侄,昼夜登 
陴击柝为城守备。城下矢石交,米斗斛十千无籴处。居士家口零三十,几无 
以自活。三年服阕,尽室入京,盖庶几欲以免难云。 
     居京邸十阅月,不得缺,囊垂尽,乃假馆受徒。馆复十余月,乃得缺, 
称国子先生,如旧官。未几,竹轩大父讣又至。是日也,居士次男亦以病卒 
于京邸。余闻之,叹曰:“嗟嗟!人生岂不苦,谁谓仕宦乐。仕宦若居士, 
不乃更苦耶!”吊之。入门,见居士无异也。居上曰:“吾有一言,与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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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吾先大父大母殁五十多年矣,所以未归土者,为贫不能求葬地;又重违 
俗,恐取不孝讥。夫为人子孙者,以安亲为孝,未闻以卜吉自卫暴露为孝也。 
天道神明,吾恐决不肯留吉地以与不孝之人,吾不孝罪莫赎矣。此归必令三 
世依土。权置家室于河内,分赙金一半买田耕作自食,余以半归,即可得也。 
第恐室人不从耳。我入不听,请子继之!”居士入,反覆与语。黄宜人曰: 
 “此非不是,但吾母老,孀居守我,我今幸在此,犹朝夕泣忆我,双眼盲矣。 
若见我不归,必死。”语未终,泪下如雨。居士正色不顾,宜人亦知终不能 
迕也,收泪改容谢曰:“好好!第见吾母,道寻常无恙,莫太愁忆,他日自 
见吾也。勉行襄事,我不归,亦不敢怨。”遂收拾行李托室买田种作如其愿。 
     时有权墨吏吓富人财不遂,假借漕河名色,尽彻泉源入漕,不许留半滴 
沟洫间。居士时相见,虽竭情代请,不许。计自以数亩请,必可许也。居士 
曰:“嗟哉,天乎!吾安忍坐视全邑万顷,而令余数亩灌溉丰收哉!纵与, 
必不受,肯求之!”遂归。岁果大荒,居士所置田仅收数斛稗。长女随艰难 
日久,食稗如食粟。二女三女遂不能下咽,因病相继夭死。老媪有告者曰: 
 “人尽饥,官欲发粟。闻其来者为邓石阳推官,与居士旧,可一请。”宜人 
曰:“妇人无外事,不可。且彼若有旧,又何待请耶!”邓君果拨己俸二星, 
并驰书与僚长各二两者二至,宜人以半籴粟,半买花纺为布。三年衣食无缺, 
邓君之力也。居士曰:“吾时过家毕葬,幸了三世业缘,无宦意矣。回首天 
涯,不胜万里妻孥之想,乃复抵共城。入门见室家,欢甚。问二女,又知归 
末数月,俱不育矣。”此时黄宜人,泪相随在目睫间,见居士色变,乃作礼, 
问葬事,及其母安乐。居上曰:“是夕也,吾与室人秉烛相对,真如梦寐矣。 
乃知妇人势逼情真。吾故矫情镇之,到此方觉 ‘屐齿之折’也!” 
     至京,补礼部司务。人或谓居士曰:“司务之穷,穷于国子,虽子能堪 
忍,独不闻 ‘焉往而不得贫贱’语乎?”盖讥其不知止也。居士曰:“吾所 
谓穷,非世穷也。穷莫穷于不闻道,乐莫乐于安汝止。吾十年余奔走南北, 
祗为家事,全忘却温陵、百泉安乐之想矣。吾闻京师人士所都,盖将访而学 
焉。”人曰:“子性太窄,常自见过,亦时时见他人过,苟闻道,当自宏阔。” 
居士曰:“然,余实窄。”遂以宏父自命,故又为宏父居士焉。 
     居士五载春官,潜心道妙,憾不得起白斋公于九原,故其思白斋公也益 
甚,又自号思斋居士。一日告我曰:“子知我久,我死请以志嘱。虽然,余 
若死于朋友之手,一听朋友所为,若死于道路,必以水火葬,决不以我骨贻 
累他方也。墓志可不作,作传其可。”余应曰:“余何足以知居士哉!他年 
有顾虎头知居士矣。”遂著论,论其大略。后余游四方,不见居土者久之, 
故自金陵已后,皆不撰述。或曰:“居士死于白下。”或曰:“尚在滇南未 
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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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政篇为罗姚州作 

     先是杨东淇为郡,南充陈君实守是州,与别驾张马平、博士陈名山皆卓 
然一时,可谓盛矣。今三十余年,而君来为州守,余与周君、张君各以次先 
后并至。诸父老有从旁窃叹者曰:“此岂有似于曩时也乎?何其济济尤盛也!” 
未几,唐公下车,复尔相问,余乃骤张之曰:“此间官僚皆数十年而一再见 
者也,愿公加意培植于上,勿生疑贰足矣。惟余知府一人不类。虽然,有多 
贤足以上人,为余夹辅,虽不类,庸何伤!”唐公闻余言而壮之。是春,两 
台复命,君与诸君俱蒙礼待,虽余不类,亦窃滥及,前年之言迨合矣。余固 
因汇次其语以为君与诸君贺,而独言余之不类者以质于君焉。盖余尝闻于有 
道者而深有感于“因性牖民”之说焉。 
     夫道者,路也,不止一途;性者,心所生也,亦非止一种已也。有仕于 
土者,乃以身之所经历者而欲人之间往,以已之所种艺者而欲人之同灌溉。 
是以有方之治而驭无方之民也,不亦昧于理欤!且夫君子之治,本诸身者也; 
至人之治,因乎人者也。本诸身者取必于已,因乎人者恒顺于民,其治效固 
已异矣。夫人之与己不相若也。有诸己矣,而望人之间有;无诸己矣,而望 
人之同无。此其心非不恕也,然此乃一身之有无也,而非通于天下之有无也, 
而欲为一切有无之法以整齐之,惑也。于是有条教之繁,有刑法之施,而民 
日以多事矣。其智而贤者,相率而归吾之教,而愚不肖则远矣。于是有旌别 
淑慝之令,而君子小人从此分矣。岂非别白太甚,而导之使争乎?至人则不 
然,因其政不易其俗,顺其性不拂其能。闻见熟矣,不欲求知新于耳目,恐 
其未寤而惊也。动止安矣,不欲重之以桎梏,恐其絷而颠且仆也。 
     今余之治郡也,取善太恕,而疾恶也过严。夫取善太恕,似矣,而疾人 
之恶,安知己之无恶乎?其于反身之治且未之能也,况望其能因性以牖民乎? 
余是以益惧不类,而切倚仗于君焉。吾闻君生长剑门,既壮而仕,经太华, 
而独观昭旷于衡岳之巅,其中岂无至人可遇而不可求者欤!君谈说及此乎? 
不然,何以两宰疲邑,一判衡州,而民诵之至今也。意者君其或有所遇焉, 
则余言为赘;如其不然,则余之所闻于有道者详矣,君其果有当于心乎?否 
也?夫君而果有当于心也,则余虽不类,庸何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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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心隐论 

     何心隐,即梁汝元也。余不识何心隐,又何以知梁汝元哉!姑以心隐论 
之。 
     世之论心隐者,高之者有三,其不满之者亦有三。高心隐者曰:“凡世 
之人靡不自厚其生,公独不肯治生。公家世饶财者也,公独弃置不事,而直 
欲与一世贤圣共生于天地之间。是公之所以厚其生者与世异也。人莫不畏死, 
公独不畏,而直欲博一死以成名。以为人尽死也,百忧怆心,万事瘁形,以 
至五内分裂,求死不得者皆是也。人杀鬼杀,宁差别乎。且断头则死,断肠 
则死,孰快;百药成毒,一毒而药,孰毒;烈烈亦死,泯泯亦死,孰烈。公 
固审之熟矣,宜公之不畏死也。” 
     其又高之者曰:“公诵法孔子者也。世之法孔子者,法孔子之易法者耳。 
孔子之道,其难在以天下为家而不有其家,以群贤为命而不以田宅为命。故 
能为出类拔萃之人,为首出庶物之人,为鲁国之儒一人,天下之儒一人,万 
世之儒一人也。公既独为其难者,则其首出于人者以是,其首见怒于人者亦 
以是矣。公乌得免死哉!削迹伐木,绝陈畏匡,孔圣之几死者亦屡,其不死 
者幸也。幸而不死,人必以为得正而毙矣,不幸而死,独不曰 ‘仁人志士, 
有杀身以成仁’者乎?死得其死,公又何辞也!然则公非畏死也?非不畏死 
也,任之而已矣。且夫公既如是而生矣,又安得不如是而死乎?彼谓公欲求 
死以成名者非也,死则死矣,此有何名而公欲死之欤?” 
     其又高之者曰:“公独来独往,自我无前者也。然则仲尼虽圣,效之则 
为颦,学之则为步丑妇之贱态,公不尔为也。公以为世人闻吾之为,则反以 
为大怪,无不欲起而杀我者,而不知孔于已先为之矣。吾故援孔子以为法, 
则可免入室而操戈。然而贤者疑之,不贤者害之,同志终鲜,而公亦竟不幸 
为道以死也。夫忠孝节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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