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焚书-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足矣,而又何羡耶。若祗以平日之所饫闻习见者为平常,而以其罕闻骤见 
者为怪异,则怪异平常便是两事,经世出世便是两心。勋、华之盛,揖逊之 
隆,比之三家村里瓮牖酒人,真不啻几千万里矣。虽欲淡,得欤?虽欲“无 
然歆羡”,又将能欤?此无他,其见小也。 
     愿公更不必论湔磨刷涤之功,而惟直言问学开大之益;更不必虑虚见积 
习之深,而惟切究师友渊源之自。则康节所谓“玄酒味方淡,大音声正希” 
者,当自得之,不期淡而自淡矣,不亦庶乎契公作人之微旨,而不谬为“常 
惺惺”语也耶! 

…  6…

                                 答周柳塘 

     伏中微泄,秋候自当清泰。弟苦不小泄,是以火盛,无之奈何。楼下仅 
容喘息,念上天降虐,祗为大地人作恶,故重谴之,若不勉受酷责,是愈重 
上帝之怒。有饭吃而受热,比空腹受热者何如?以此思之,故虽热不觉热也。 
且天灾时行,人亦难逃,人人亦自有过活良法。所谓君子用智,小人用力, 
强者有搬运之能,弱者有就食之策,自然生出许多计智。最下者无力无策, 
又自有身任父母之忧者大为设法区处,非我辈并生并育之民所能与谋也。盖 
自有受命治水之禹,承命教稼之稷,自然当任己饥已溺之事,救焚拯溺之忧, 
我辈安能代大匠所哉!我辈惟是各亲其亲,各友其友。各自有亲友,各自相 
告诉,各各尽心量力相救助。若非吾亲友,非吾所能谋,亦非吾所宜谋也。 
何也?愿外之恩,出位之诮也。 

…  7…

                                 答耿司寇 

     此来一番承教,方可称真讲学,方可称真朋友。公不知何故而必欲教我, 
我亦不知何故而必欲求教于公,方可称是不容已真机,自有莫知其然而然者 
矣。 
     嗟夫!朋友道绝久矣。余尝谬谓千古有君臣,无朋友,岂过论欤!夫君 
犹龙也,下有逆鳞,犯者必死,然而以死谏者相踵也。何也?死而博死谏之 
名,则志士亦愿为之,况未必死而遂有巨福耶?避害之心不足以胜其名利之 
心,以故犯害而不顾,况无其害而且有大利乎!若夫朋友则不然;幸而入, 
则分毫无我益;不幸而不相入,则小者必争,大者为仇。何心老至以此杀身, 
身杀而名又不成,此其昭昭可鉴也。故余谓千古无朋友者,谓无利也。是以 
犯颜敢谏之士,恒见于君臣之际,而绝不闻之友朋之间。今者何幸而见仆之 
于公耶!是可贵也。又何幸而得公之教仆耶!真可羡也。快哉怡哉!居然复 
见愢愢切切景象矣。然则岂惟公爱依仿孔子,仆亦未尝不愿依仿之也。 
     惟公之所不容已者,在于泛爱人,而不欲其择人;我之所不容已者,在 
于为吾道得人,而不欲轻以与人,微觉不同耳。公之所不容已者,乃人生十 
五岁以前《弟子职》诸篇入孝出弟等事,我之所不容已者,乃十五成人以后 
为大人明《大学》,欲去明明德于天下等事。公之所不容已者博,而惟在于 
痛痒之未;我之所不容已者专,而惟直收吾开眼之功。公之所不容已者,多 
雨露之滋润,是故不请而自至,如村学训蒙师然,以故取效寡而用力艰;我 
之所不容已者,多霜雪之凛冽,是故必待价而后沽,又如大将用兵,直先擒 
王,以故用力少而奏功大。虽各各手段不同,然其为不容已之本心一也。心 
苟一矣,则公不容已之论,固可以相忘于无言矣。若谓公之不容已者为是, 
我之不容已者为非;公之不容已者是圣学,我之不容已者是异学:则吾不能 
知之矣。公之不容已者是知其不可以已,而必欲其不已者,为真不容已;我 
之不容已者,是不知其不容已,而自然不容已者,非孔圣人之不容已:则吾 
又不能知之矣。恐公于此,尚有执己自是之病在。恐未可遽以人皆悦之,而 
遂自以为是,而遽非人之不是也。恐未可遽以在邦必闻,而遂居之不疑,而 
遂以人尽异学,通非孔、孟之正脉笑之也。我谓公之不容已处若果是,则世 
人之不容已处总皆是;若世人之不容已处诚未是,则公之不容已处亦未必是 
也。此又我之真不容已处耳。未知是否,幸一教焉! 
     试观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 
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 
读书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显,博求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自 
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 
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 
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虽不 
谨,而肯与人为善,某等行虽端谨,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观,所讲者未 
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以是谓非 
孔圣之训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 
意者但说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 
倦矣。 
     夫孔子所云言顾行者,何也?彼自谓于子臣弟友之道有未能,盖真未之 
能,非假谦也。人生世间,惟是四者终身用之,安有尽期。若谓我能,则自 

…  8…

止而不复有进矣。圣人知此最难尽,故自谓未能。已实未能,则说我不能, 
是言顾其行也。说我未能,实是不能,是行顾其言也。故为,故为有恒,故 
为主忠信,故为毋自欺,故为真圣人耳。不似今人全不知己之未能,而务以 
此四者责人教人。所求于人者重,而所自任者轻,人其肯信之乎? 
     圣人不责人之必能,是以人人皆可以为圣。故阳明先生曰:“满街皆圣 
人。”佛氏亦曰:“即心即佛,人人是佛。”夫惟人人之皆圣人也,是以圣 
人无别不容已道理可以示人也,故曰:“予欲无言”。夫惟人人之皆佛也, 
是以佛未尝度众生也。无众生相,安有人相;无道理相,安有我相。无我相, 
故能舍己;无人相,故能从人。非强之也,以亲见人人之皆佛而善与人同故 
也。善既与人同,何独于我而有善乎?人与我既同此善,何有一人之善而不 
可取乎?故曰:“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者。”后人推而诵之曰: 
即此取人为善,便自与人为善矣。舜初未尝有欲与人为善之心也,使舜先存 
与善之心以取人,则其取善也必不诚。人心至神,亦遂不之与,舜亦必不能 
以与之矣。舜惟终身知善之在人,吾惟取之而已。耕稼陶渔之人既无不可取, 
则千圣万贤之善,独不可取乎?又何必专学孔子而后为正脉也。 
     夫人既无不可取之善,则我自无善可与,无道可言矣。然则子礼不许讲 
学之谈,亦太苦心矣,安在其为挫抑柳老,而必欲为柳老伸屈,为柳老遮护 
至此乎?又安见其为子礼之口过,而又欲为子礼掩盖之耶?公之用心,亦太 
琐细矣!既已长篇大篇书行世间,又令别人勿传,是何背戾也?反覆详玩, 
公之用心亦太不直矣!且于礼未尝自认以为己过,纵有过,渠亦不自盖覆, 
而公乃反为之覆,此诚何心也?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而又 
皆仰;今之君子,岂徒顺之,而又为之辞。公其以为何如乎?柳老平生正坐 
冥然寂然,不以介怀,故不长进,公独以为柳老夸,又何也?岂公有所憾于 
柳老而不欲其长进耶?然则于礼之爱柳老者心髓,公之爱柳老者皮肤,又不 
言可知矣。柳老于子礼为兄,渠之兄弟尚多也,而独注意于柳老;柳老又不 
在仕途,又不与之邻舍与田,无可争者。其不为毁柳老以成其私,又可知矣。 
既无半点私意,则所云者纯是一片赤心,公固聪明,何独昧此乎?纵子礼之 
言不是,则当为子礼惜,而不当为柳老忧。若子礼之言是,则当为柳老惜, 
固宜将此平日自负孔圣正脉,不容已真机,直为柳老委曲开导。柳老惟知敬 
信公者也,所言未必不入也。今若此,则何益于柳老,柳老又何贵于与公相 
知哉!然则子礼口过之称,亦为无可奈何,姑为是言以逭责耳。设使柳老所 
造已深,未易窥见,则公当大力柳老喜,而又不必患其介意矣。何也?遁世 
不见知而不悔,此学的也。众人不知我之学,则吾为贤人矣,此可喜也。贤 
人不知我之学,则我为圣人矣,又不愈可喜乎?圣人不知我之学,则吾为神 
人矣,尤不愈可喜乎?当时知孔子者唯颜子,虽子贡之徒亦不之知,此真所 
以为孔子耳,又安在乎必于子礼之知之也?又安见其为挫抑柳老,使刘金吾 
诸公辈轻视我等也耶?我谓不患人之轻视我等,我等正自轻视耳。区区护名, 
何时遮盖得完耶? 
     且吾闻金吾亦人杰也,公切切焉欲其讲学,是何主意?岂以公之行履, 
有加于金吾耶?若有加,幸一一示我,我亦看得见也。若不能有加,而欲彼 
就我讲此无益之虚谈,是又何说也?吾恐不足以诳三尺之童子,而可以诳豪 
杰之士哉!然则孔子之讲学非欤?孔子直谓圣愚一律,不容加损,所谓麒麟 
与凡兽并走,凡鸟与凤皇齐飞,皆同类也。所谓万物皆吾同体是也。而独有 
出类之学,唯孔子知之,故孟子言之有味耳。然究其所以出类者,则在于巧 

…  9…

中焉,巧处又不可容力。今不于不可用力处参究,而唯欲于致力处着脚,则 
已失孔、孟不传之秘矣,此为何等事,而又可轻以与人谈耶? 
     公闻此言,必以为异端人只宜以训蒙为事,而但借“明明德”以为题目 
可矣,何必说此虚无寂灭之教,以眩感人邪?夫所谓仙佛与儒,皆其名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