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时期的工农兵大学生,父亲是个军人。
踏上自己所熟悉的土地,我才发现,半年以来,尽管洛杉矶气候宜人,环境优美,我们也没有生活的压力,但是我内心其实一直处于一种紧张忧虑的状态。这也正反映了自己心理还远不够成熟。不过,这半年的经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
1981年离开长春到北京上大学,我学习脱离家庭开始独立的生活;在美国这半年的经历,是我离开学校的象牙塔,面对社会的开始。行前,我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学生;半年异国他乡的独立作战,我已经从本质上完成了向一个独立的、负责任的社会人的转变。初步具备了面对挑战和风险的时候,不退缩,不推诿,敢于直面危机,愿意承担风险的勇气和作风。
随后的岁月,发生了很多新的丰富多彩的事情。自己也在磨练中不断成熟。但是,再也没有像这半年那样,命运把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经历,浓缩在了如此短的时间内,让我来品尝,而毫不顾及我可能会消化不良。
启用新人
我们回国后,在北京马上开始了最终产品的设计和生产准备。我们的总工程师回到了位于广东惠州的集团公司总部,继续抓全局工作,我成了项目的第一负责人。同时在美国,TRW的工程师则在准备专用芯片的投片工作。谭自强也正式加入了我们公司。
我们的系统在美国的时候,只有一个用于测试的客户授权管理系统。但是作为产品,我们需要有一个完善的产品化的授权管理系统。开始的时候,李平利用大学的假期,从我们系的研究生中找了一个学生,来帮我们开发。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随后,公司的领导为我们调来了在其它产品开发项目中工作的杨海平。他刚刚毕业于南京解放军计算机技术学院,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李平显然对他没有信心,几次找我希望能够再找一个清华的毕业生,把杨海平换掉。但是远水不解近渴,我便找到杨海平了解情况。
由于我也没有做过类似的系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直来直去地问杨海平是否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他明确地说:“我认为没有问题,我能做好。”可能是我的天性比较愿意信任别人,况且他又是学计算机的,我就立即告诉他,这件事情就交给他了。为此,李平在相当一段时间,对我的这个决定有些看法。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杨海平尽管不是毕业于名校,但是天资聪颖。在接受任务后,他迅速地进入了角色。他的工作,从来没有拖过整个项目的后腿。我对他如果说有什么帮助的话,只是支持和放权。两年以后,由于在合作中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广州新太公司的总裁亲自和他谈话,邀请他加入新太公司。
这件事情,是我逐步养成培养和启用新人的习惯的开始,甚至后来有点乐此不疲。当然,我后来一系列启用新人的努力,远不像第一次这样简单和轻松,也不是都这样成功。不过这些是后话。
我的职场十年(五)
作者: 谢耘 | 2005年03月14日13时07分
【内容提要】是否聪明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真正在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并且真的能够竭尽全力。回顾过去,特别是遇到像周博士这样的几乎天才式的人物后,我认为自己确实并不聪明,只是很努力而已。而我的这段工作经历让我看到,幸运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需要天才来解决的问题极为稀少。我们面对的问题,都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只要真正努力,就能够解决的。
不得已的越权
1994年11月份,我们的专用芯片第一次试流片。Mitch带着芯片样品,立即赶到了惠州。我们紧张地开始了芯片的测试。
所以紧张,一方面因为这是我们产品的核心所在,更因为我们按照一次流片成功的预计,已经和美国TVB签订了供货合同。第一批产品预计将要在 1995年2月份到达美国,届时TVB将在完成系统测试后,正式开通卫星电视付费频道。三天的测试很快就结束了。谭自强报告芯片一次投片成功。眼看产品经过近一年的研发,就要投放市场了,公司上下空前欢喜。Mitch立即返回美国,准备正式生产投片。
没过两天,谭自强悄悄地找到我,“谢耘,有个不好的消息。我们刚刚发现芯片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我大吃一惊。“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开始没有发现?”原来,当时测试时,技术人员只是注重了功能的正确性测试,没有去测试片上存贮付费授权信息的存贮器的电流消耗量。这部分存贮器中的数据是不能丢失的,要能够用纽扣电池维持十年的时间。所以其消耗的电流要在纳安培水平上才行。Mitch走了以后,他们才想起测这个指标。一测吓了一跳,电流高达毫安培量级。这意味着使用纽扣电池,数据只能保持几天,而不是原来设计的十年。“所有的频道你们都测了吗?”我焦急地问道。“一百个频道分为四组,每组我们都测过了。”“一定要封锁消息,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也不要报告给公司领导。我们赶紧商量一下。”我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和谭自强说话。
这个消息对我来讲如晴天霹雳。
我在心中紧张地盘算着如果芯片不能使用,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确定芯片的问题,重新修改设计再去投产,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而在客户那边,由于我们是新产品,所以没有系统可靠性方面的优势。一旦芯片的问题曝光,客户寻求新系统几乎成为必然。同时我们潜在的客户也将对我们系统的可靠性产生疑问,哪怕我们改掉缺陷之后。而且,当时公司经营情况不好,从上到下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如果丢掉第一个合同,对公司将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一番盘算下来,我更加从头凉到了脚——因为我根本看不到任何能够补救这个缺陷的办法,而其导致的结果又如此的严重。
几个人坐在一起,费尽心思,除了重新投片以外,也没有想到其它任何出路。我突然想到,除了那一百个正常的付费频道外,我们在芯片上还设计了四个 “每次观看付费频道”(Pay Per View Channel;简称PPV)。“四个PPV频道你也测过吗?”“一百都不好用,那四个怎么可能没问题?”谭自强显然没有信心。“我们还是测一下看看。” 我坚持道。
我在旁边紧张地看谭自强的测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奇迹竟然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了——这四个频道的电流消耗与我们设计的完全一样!大家简直无法相信这个结果。反复的测试表明,这不是白日做梦。可是,最初的激动很快就演变成新的无助——TVB准备上四个频道。但是通过分析,由于PPV工作方式与普通频道不同,四个PPV频道只能当作两个普通付费频道使用。真好像刚爬出泥潭,又跌入深渊。
显然,我们产品就是这个样子了。出路只能从客户那边来想了。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排除将要发生的灾难性后果对我的心理的影响,又开始了冥思苦想:从客户的商业计划分析,他们由于是第一次开通付费频道,所以尽管客户计划开通四个频道,但是开始只会先上一个。半年后再上第二个。看来我们只能在这其中找机会了。我把谭自强等找到一起,讲了我的设想:先用两个PPV频道作为一个普通付费频道用,让TVB按时开通第一套付费电视节目。随后的半年时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芯片的修改。然后再用新的机器,换回前期交付给客户的带有带缺陷芯片的产品,当然到时候要找一个恰当的理由。这样,我们的损失最大也只有前期的供货,而得到的是第一个合同的顺利执行,以及市场形象的维护。
这个主意有点出乎大家的预料。大家还探讨了肖萌提出的,用授权管理系统,通过四个PPV频道,来实现多个普通付费频道的可能。肖萌也是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的毕业生,比我低四级。原来在公司负责卫星电视接收机的产品开发。他在电视加密收费产品准备生产的时候,加入了这个项目。
经过权衡,我们一致认为我的建议尽管风险很大,但是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装有带缺陷芯片的产品,在客户和公司其他人员,包括总工程师和其他高层领导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抵达了美国,开始向客户销售。三个月后,卫星转发器涨价,TVB决定暂时只开设一个付费频道。自然我们也就不用更换新的机器了,尽管当时修改后的芯片已经投产。
一场灭顶之灾,以我们没有任何损失的结果,消解得无影无踪。是命运?还是天助?只是这个过程,让肖萌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同第一批产品一起,被派到美国做现场技术支持。
这是我第一次作为风险的直接承担人面对巨大的危机,而且主动采取了以前我自己不可能采取的方式来应对。它让我相信自己确实从周博士那里学到了一些做事的真谛;大大增强了我面对挑战时的信心;也开始习惯在工作中,应对各种出乎预料的险情。
几个月后,我大学的同学甄宏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在得知这件事情的经过后,他不太赞成地说:“谢耘,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确实,从公司的管理规则来看,我是没有权力在高层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理这件事情的。可是当时的具体环境,使我至今确信,我的做法是唯一能够保护公司利益的选择——如果报给高层领导,由于对新技术和新产品理解的局限,他们很可能否定我们的建议;而且,我设计的应对方案,也没有对客户不负责任。
当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这种越权的事情。不过,我的胆量确实是被这次经历给练出来了。恢复了一些我少年时代的“敢说敢干”的性格——这是我小学老师当时给我的评价。
再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