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区回来,一路上时间很充裕,怎么就不想清楚这事呢?管他哩,见机行事吧。
吃早点时,一家三口都不做声。儿子通通平时吃饭名堂很多,一会儿不要这个,
一会儿不要那个,今天竟然也规规矩矩。关隐达无话找话,故作幽默说,不知老太
太是不是上班来了。
陶陶并不觉得这话怎么好笑,说,你希望她早点来是不是?这几个月我头都被
她弄大了。我要不是你关隐达的老婆,早不是这么对她了。
关隐达觉得脸发讪,说,我心里也早有火了,要不是碍着头上这顶帽子,我早
就……
你吃了她?陶陶不等男人说完,就冲了他一句。
儿子似乎听不懂大人的话,吃完早点,喊声爸爸妈妈再见,就匆匆上学去了。
关隐达在儿子出门的时候,瞥了一眼门口,见老太太还没有来。他便急忙进书
房,想取了公文包早点去办公室。一时又找不着公文包。平时公文包都放在书桌上。
他就边找边叫陶陶,问看没看见他的包。陶陶正在厨房收拾,应着,你也是通通了?
找不着书包是不是?陶陶从来不是这样的,她从昨天起就有些反常。关隐达有个坏
毛病,一急就想大便。这下包没找着,却想上厕所了。
蹲在厕所里,关隐达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堂堂县长,竟叫一位无赖的老娘
弄得一筹莫展。心想再大的人物,再有登天的本事,碰上这样一位老太太也是没有
办法的。
从厕所出来,一眼就瞥见沙发上一张报纸下面露出公文包一角。他这才记起昨
晚回家时顺手就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没有拿回书房。
门一打开,就见老太太已经蹲在门口了。
怎么还不抓我儿子?他犯了哪条王法?他没有给你送钱是吗?还是给你送少了?
你开口呀!你伸手呀!你要多少他送多少来!人民币不光人民用的,你当官的是人
民的公仆哩,功劳大大的,要多捞一点人民币哩!老太太骂起来居然一套一套的。
关隐达理也不理,昂首而去。的确要密切联系群众,可这种人民群众你怎么同
她去密切血肉联系?关隐达想到这里觉得幽默,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正想着自己一个人发笑像个傻子,就见向在远站在办公楼前面的坪里同县委办
主任陈兴业说话。有几个人站在一边等着。县里领导很忙,有事要找他们不好找,
部委办局的头儿有急事的话,一大早就站在坪里,等着找领导汇报。大家就戏称这
是做早朝。不过也总是一些在领导面前有脸面的人喜欢隔三岔五地跑到这里来候朝。
机关里有人很留意这道风景,发现哪位喜欢候朝的人,突然很长时间不来了,十有
八九是失宠了。向在远头微微往一边偏着,好像还没看见关隐达。关隐达想看看这
人是个什么脸色,可他的脸没有转过来。
有人看见关隐达走过来了,就打招呼。向在远这才转过脸,同关隐达点点头。
关隐达走过去,说,今天我们开县长办公会。
向在远说,好好,你们开会吧。说罢又把脸向着陈兴业。关隐达注意看了他的
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其他的人就朝关隐达点头,脸色都很灿烂,手脚却有些无措。这时,管党群的
副书记刘志善来了,他们便又刘书记好刘书记好了。关隐达就转身走了。他才选上
县长那阵子,每天早上也有许多人等在这里找他汇报。可上面好像迟迟不承认他这
位人大代表自发选上的县长,没有任命他为县委副书记,他连常委会都没有资格参
加,手中就没有实权。慢慢地就很少有人在早上等他汇报了。来了的差不多都是找
向在远和刘志善的。按正常情况,县长应是县委二把手,但依现在这个格局,刘志
善成了县委二号人物。有些事情非找县长不可的,他们也都是在八点钟以后,上他
办公室去。现在很多人并不忌讳谁讲他在领导面前拍马屁,有些人甚至还有意把同
领导套近乎的事弄得很张扬,以此炫耀自己在领导面前如何得脸。可关隐达越来越
感觉到,下面的头儿独独生怕同他沾在一起,都谨慎地避着邪。不过下面这些人好
像毕竟有点难为情,在刚才这种场合下,他们就感到手脚没地方放了。
关隐达也早习惯这种场面了。心里却在冷冷地笑:如果县里局势马上发生变化,
这些人只怕一夜之间又是另一副面孔了。他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有些得意了,似乎
马上就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政府同县委的办公楼面对面,中间是并不怎么平整的水泥坪。有位在大院里工
作几十年的退休干部说,总是说县里的班子是团结的班子,战斗的班子,可他从来
还没有见过一任县委书记和县长是团结的。要么是面和心不和,要么干脆挽起袖子
干仗。只怕就怪这办公楼修得不好,坏了风水。干嘛要面对面呢?面对面不就要对
着干了?
秘书小张见了关隐达,过来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任务。他说没有,今天上午开
会。小张唯唯几声就去了。关隐达口上不说,心里一直不太满意小张这个秘书。小
张很不灵活,好像还生怕同他关系搞得太近了。不像他原来管政法时带的小顾,同
他什么都谈得来。
关隐达进办公室拿了几个文件,径直去了会议室。心想刚才向在远是不是早看
见了他,有意把脸偏了过去呢?这样的话,向在远一定看见他一个人低头傻笑了,
说不定就会疑心是他拿走了那封告状信。向在远肯定早发现告状信丢了,可这人仍
显得沉着。关隐达佩服向在远处惊不乱,但他猜得出向大人这时的心情。向在远这
会儿只怕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人了。让他一个人痛苦去吧,我开我的会去。
几位副县长差不多都到了,但有关部门的头儿还没有到齐。王永坦坐在那里翻
文件,见了关隐达,就微笑着点点头,把右边椅子上的公文包拿开。关隐达便挨着
王永坦坐下。这是会议室北面最中间的座位。关王二位看上去很亲密,甚至让你产
生错觉,以为他俩是配合默契的好搭档。
关隐达看看表,已八点五十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王永坦偏过头来,说,太
拖拉了,这作风不整不行。
关隐达只皱着眉,一声不吭。
马志坚见这场面,急得团团转,忙叫办公室打电话催。因为有的县长见到会的
稀稀拉拉,往往迁怒政府办,怪政府办通知不落实。关隐达并不指责马志坚。他知
道这怪不得政府办,只是说现在下面的头儿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县长当回事了,总是
寅时开会卯时到。
这时陆陆续续又到了几位。马志坚低着头,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关隐达
环视一下会议室,见财政局、建委、国土局的负责人还没到。他同王永坦耳语一句,
就说,老马,别催他们了,我们开会!现在都九点了。造成这种会风,责任在我。
我平时对有些同志太迁就了。我宣布今后每次县长办公会最后一项议程,就是请迟
到的同志说明情况。好吧,先议城市防洪问题。水利局先汇报。
今天有几个议题,按预先安排,城市防洪问题是放在后边研究的,关隐达有意
把它提前了。因为这个议题同财政、建委、国土等部门的关系最大,他想最好在这
几个部门的头儿没到之前把它决定下来。
水利局吴局长汇报完了,有关部门的头儿和几位副县长谈了意见。大家谈完了,
关隐达开始拍板。他说着一二三点意见,迟到的几位先后进来了。关隐达看也不看
他们一眼,继续说完他的决定。
接着又研究其他议题。关隐达便低头看着汇报材料,神色严肃。财政局长朱琴
大概已看出县长今天很不高兴了,就总是微笑着望着关隐达。可关隐达根本就不抬
眼。这女人是黎南县家喻户晓的人物,已是三届政府的财政局长了。每新调来一位
县委书记或者县长,她都能在几天之内就同你混得很熟,并且取得你的信任。黎南
的科局级干部中具备这种绝招的很有几位,朱琴算是最有名的,大概因为她是位很
有风韵的女人。
今天大家觉得风向异常,会就开得特别严肃,也很紧凑。满满的议程,不到十
二点就全部结束了。关隐达最后说,我再重申一下,今后开办公会,请大家按时到
会。迟到的,在会议结束时向大家说明迟到的理由。散会!
说完散会,关隐达埋头慢条斯理清理桌上的文件,谁也不看。他今天临时打乱
原来的议程安排,有意在研究城市防洪问题时不听取财政等几个部门的意见,就是
要镇一下那些不太听话的头儿。有的人长期把持—个单位,八面威风,好像县长都
要让他几分。县长决定的事,要是他们不点头就行不通。这么下去,政府权威何在?
他了解他们,他这么做出的决定,肯定他们会从中作梗。他原来总担心他们不听他
的,现在他就希望有个人出来同他作对,他好来个杀鸡吓猴!
关隐达把最后一份文件收拾好,慢慢地拉上公文包。其实他的牙齿都咬了起来。
依他现在的啧啧,他拉公文包拉链应该是飞快地刷的一声。但他屏息静气,放缓了
一切动作。大家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出了会议室。却见朱琴等在外面,像是有事要
说。关隐达就笑笑,说,还有事吗?
朱琴说,关县长,城市防洪的问题,我赞同您的意见。不过,按水利局的意见,
财政的压力太大了……
不等朱琴说完,关隐达笑道,您不是说赞同我的意见吗?您明明知道,水利局
的意见经我认可了,就不只是水利局的意见,而是我的意见,是县政府的意见了。
你今天还是来了,不来的话,我们研究完了会再来征求你的意见。
关隐达边说边走,面带微笑,却不回头。他这几句话分量很重,比脸红脖子粗
地骂人还叫你难堪。朱琴跟着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红着脸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