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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
零陵城南,环以群山,延以林麓。其崖谷之委会,则泓然为池,湾然为
溪。其上多枫楠竹箭、哀鸣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腾波之鱼,韬涵太虚,
澹滟里闾,诚游观之佳丽者已。
崔公既来,其政宽以肆,其风和以廉,既乐其人,又乐其身。于暮之春,
征贤合姻,登舟于兹水之津。连山倒垂,万象在下,浮空泛景,荡若无外。
横碧落以中贯,陵太虚而径度。羽觞飞翔,匏竹激越,熙然而歌,婆然而舞,
持颐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将暮,则于向之物者可谓无负矣。
昔之人知乐之不可常,会之不可必也,当欢而悲者有之。况公之理行,
宜去受厚锡,而席之贤者,率皆左官蒙泽,方将脱鳞介,生羽翮,夫岂趑趄
湘中为客耶?余既委废于世,恒得与是山水为伍,而悼兹会不可再也,
故为文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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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溪诗序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
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
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
而名莫定,土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
“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
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
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
辱焉。
夫水,智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
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
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
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
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
余得专而名焉。
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
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
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
寂寥而莫我知也。于是作《八愚诗》,纪于溪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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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华寺西亭夜饮赋诗序
余既谪永州,以法华浮图之西临陂池丘陵,大江连山,其高可以上,其
远可以望,遂伐木为亭,以临风雨,观物初,而游乎颢气之始。间岁,元克
己由柱下史亦谪焉而来。无几何,以文从余者多萃焉。是夜,会兹亭者凡八
人。既醉,克己欲志是会以贻于后,咸命为诗,而授余序。
昔赵孟至于郑,赋七子以观郑志,克己其慕赵者欤?卜子夏为《诗序》,
使后世知风雅之道,余其慕卜者欤?诚使斯文也而传于世,庶乎其近于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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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饮
买小丘,一日锄理,二日洗涤,遂置酒溪石上。向之为记所谓牛马之饮
者,离坐其背。实觞而流之,接取以饮。乃置监史而令曰:当饮者举筹之十
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于洑,不止于坻,不沉于底者,过不饮。而洄而
止而沉者,饮如筹之数。既或投之,则旋眩滑汩,若舞若跃,速者迟者,去
者住者,众皆据石注视,欢捯灾涫啤M蝗欢牛说梦奘隆S谑腔蛞灰
或再饮。客有娄生图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沉,独三饮,众乃大笑欢
甚。余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损益其令,以穷日夜而不知归。
吾闻昔之饮酒者,有揖让酬酢百拜以为礼者,有叫号屡舞如沸如羹以为
极者,有裸裎袒裼以为达者,有资丝竹金石之乐以为和者,有以促数纠逖而
为密者,今则举异是焉。故舍百拜而礼,无叫号而极,不袒裼而达,非金石
而和,去纠逖而密。简而同,肆而恭,衎衎而从容,于以合山水之乐,成君
子之心,宜也。作《序饮》以贻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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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棋
房生直温,与予二弟游,皆好学。予病其确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
局,隆其中而规焉,其下方以直。置棋二十有四,贵者半,贱者半。贵曰上,
贱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敌一,用朱、墨以别焉。房于是取二毫
如其第书之。既而抵戏者二人,则视其贱者而贱之,贵者而贵之。其使之击
触也,必先贱者,不得已而使贵者。则皆慓焉捪焉,亦鲜克以中。其获也,
得朱焉,则若有余;得墨者,则若不足。
余谛睨之,以思其始,则皆类也,房子一书之而轻重若是。适近其手而
先焉,非能择其善而朱之,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贵焉而
贵,贱焉而贱,其易彼而敬此,遂以远焉。然而若世之所以贵贱人者,有异
房之贵贱兹棋者欤?无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择其善否者欤?其敬而易者,
亦从而动心矣,有敢议其善否者欤?其得于贵者,有不气扬而志荡者欤?其
得于贱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欤?其所谓贵者,有敢轻而使之者欤?所谓贱
者,有敢避其使之击触者欤?彼朱而墨者,相去千万不啻,有敢以二敌其一
者欤?余墨者徒也,观其始与末,有似棋者,故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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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娄图南秀才游淮南将入道序
仆未寇,求进士,闻娄君名甚熟。其所为歌诗,传詠都中。通数经及群
书。当时为文章,若崔比部、于卫尉,相与称其文。众皆曰纳言曾孙也,而
又有是,咸推让为先登。后十余年,仆自尚书郎谪来零陵,觏娄君,犹为白
衣,居于室宇,出无僮御。仆深异而讯之,乃曰:“今夫取科者,交贵势,
倚亲戚,合则插羽翮,生风涛,沛焉而有余,吾无有也。不则餍饮食,驰坚
良,以观于朋徒,相贸为资,相易为名,有不诺者,以气排之,吾无有也。
不则多筋力,善造请,朝夕屈折于恒人之前,走高门,邀大车,矫笑而伪言,
卑陬而姁媮,偷一旦之容以售其伎,吾无有也。自度卒不能堪其劳,故舍之
而游,逾湖、江,出豫章,至南海,复由桂而下也。少好道士言,饵药为寿,
未尽其术,故往且求之。”仆闻而愈疑。往时观得进士者,不必若娄君之言,
又少能类娄君之文学,又无纳言之大德以为之祖,无比部、卫尉以为之知,
而升名者百数十人。今娄君非不足也,顾不乐而遁耳。因为余留三年。他日
又曰:“吾所以求于心者未克,今其行也。”余既异其遁于名,而又德其久
留于我也,故为之言。
夫君子之出,以行道也;其处,以独善其身也。今天下理平,主上亟下
求士之诏,娄君智可以任职用事,文可以宣风歌德,行于世,必有合其道而
进荐之者。遽而为处士,吾以为非时。将日老而就休耶?则甚少且锐;羸而
自养耶?则甚硕且武。问其所以处,咸无名焉。若苟焉以图寿为道,又非吾
之所谓道也。夫形躯之寓于土,非吾能私之。幸而好求尧、舜、孔子之志,
唯恐不得,幸而遇行尧、舜、孔子之道,唯恐不慊,若是而寿可也。求之而
得,行之而慊,虽夭其谁悲?今将以呼嘘为食,咀嚼为神,无事为闲,不死
为生,则深山之木石,大泽之龟蛇,皆老而久,其于道何如也?
仆尝学于儒,持之不得,以陷于是。以出则穷,以处则乖,其不宜言道
也审矣。以吾子见私于仆,而又重其去,故窃言而书之而密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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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徐从事北游序
读 《诗》、《礼》、《春秋》,莫能言说,其容貌充充然,而声名不闻
传于世,岂天下广大多儒而使然欤?将晦其说,讳其读,不使世得闻传其名
欤?抑处于远,仕于远,不与通都大邑豪杰的其伎而至于是欤?不然,无显
者为之倡,以振动其声欤?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盖生者,观生亦非晦讳其
说读者,然则余二者为之决矣。
生北游,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显者,由是其果闻传于世欤?
苟闻传必得位,得位而以《诗》、《礼》、《春秋》之道施于事,及于物,
思不负孔子之笔舌。能如是,然后可以为儒。儒可以说读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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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元十八山人南游序
太史公尝言:世之学孔氏者,则黜老子,学老子者,则黜孔氏,道不同
不相为谋。余观老子,亦孔氏之异流也,不得以相抗,又况杨、墨、申、商、
刑名纵横之说,其迭相訾毁、抵捂而不合者,可胜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
史公没,其后有释氏,固学者之所怪骇舛逆其尤者也。
今有河南元生者,其人闳旷而质直,物无以挫其志;其为学恢博而贯统,
数无以踬其道。悉取向之所以异者,通而同之,搜择融液,与道大适,咸伸
其所长,而黜其奇邪,要之与孔子同道,皆有以会其趣。而其器足以守之,
其气足以行之。不以其道求合于世,常有意乎古之“守雌”者。
及至是邦,以余道穷多忧,而尝好斯文,留三旬有六日,陈其大方,勤
以为渝,余始得其为人。今又将去余而南,历营道,观九疑,穷南越,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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