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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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沙滩-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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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美梦中有一个便是梦想自己将来有一个洁净雅致的家。她的梦想在结婚那天实现了,
可是第二天这个家就面目全非。住在公公婆婆的家里,房间是不兴上锁的,谁都可以进
来随便干什么。从第二天起,立雪就不停地使自己的房间恢复新婚第一天的模样。于是,
一个循环开始了:脏了洗,洗了脏;乱了整理,整理了再乱——永无止息。青春却不是
可以循环的,一双秀丽细嫩的手开始粗糙了。
    海天在门口的路灯下面蹲着看棋。几个老头摆了几副残局,捧着茶杯在琢磨。自立
雪嫁到江家来,这路灯下的残局夜夜连续作战。几年来,老头子倒换了些人,棋却依旧。
海天是迷在里头了。立雪伏在三楼的窗台上看着自己的丈夫。海天在一群秃顶里是乌蓬
蓬一头浓发,根根发尖朝天指着;脖子往前伸得老直,上好的毛料西装全窝在一处,香
烟的青雾一阵一阵从那发尖里升腾起来。立雪看了好一刻,海天一动没动。立雪闭了眼,
离开窗台,拉上了窗帘。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大门外响起了钥匙的声音。立雪连忙放下课本,关了灯,躺进
被窝。海天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摸黑上床,头一着枕,呼噜便响了。立雪睁开了眼睛,
望着天,好久好久不能入睡。这就是她的家,她想: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她想。她
咬着枕巾角,又想到方才大沙滩上的情景,不知怎的泪就从眼角骨碌骨碌流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老俩口穿了灯笼裤,提了剑,到公园锻炼去了。江老太太放一枚鸡
蛋在厨房里,告诉立雪这是给城城的。立雪给儿子穿衣服洗脸刷牙煮鸡蛋牛奶。城城穿
好了衣服之后又偏要换另外一件,洗干净了又要去撒尿,弄了一手的尿水又来吃东西,
立雪的软声好语全不起作用,急得她给儿子的屁股一巴掌。没料到城城恰好好没站隐,
一下子摔倒了,嘴唇磕出了血。城城哭了,海天闻声跑来,胳膊僵在衣袖里说:“立雪,
你这脾气真了不得了!”继尔又对城城说:“勇敢些!我的儿子。”
    他的儿子。立雪的心里塞满了酸楚。她说:“今天你送城城上幼儿园吧。”
    海天在她身后发急地叫道:“我今天有事。——你回来!”
    立雪一步不停冲下楼梯,心里说道:不是你的儿子吗?
    她再也不能一味迁就忍受了!
5
    这一天立雪心里又阴沉又闷烦。她在无菌室操作,接二连三摔了几支试管。
    她的同事钟瑾在隔壁的无菌室里。无菌室是玻璃房子,钟瑾把立雪的举动看得一清
二楚。她敲了敲玻璃墙面,用一双滴溜溜的杏黄色眸子询问立雪怎么哪?立雪摇了摇头,
举举手中的试管,埋头做起试验来。做了一刻,“喀啦”又摔了根试管。立雪盖上了酒
精灯,取下大口罩,脱了消毒隔离衣,退出了无菌室,换上白大褂,坐在水池前洗起器
械来。
    立雪十分恼自己。她本是非常喜欢这份工作的;细致入微的操作,恬静洁白的环境,
生物制品又直接为人类抵抗疾病起着巨大的作用,立雪的性格在这个工作中得到了充分
的展开。她深知对她来说不仅仅意味着经济来源,其义要广泛深远得多。因此,立雪一
向认真工作,珍惜穿上白大褂的每个钟点,从来就是把家庭与之隔得远远的。今天却分
明是做不到了。
    一双干燥柔软的手抄入立雪的后颈脖,撩起她的披肩发,这是钟瑾:“喂,遇上什
么事了?”
    立雪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早上我打了儿子一下,他摔倒了,牙齿磕出了血。”
    钟瑾说:“我女儿动不动就让我扇个跟斗,这是什么屁事,值得你大动母爱,现在
的孩子有时候就得给他个厉害瞧瞧。”
    立雪说:“我不能和你比,你是住在娘家。可我父母远在千里之外。”
    钟瑾啧啧连声,道:“我说呢,你婆婆气你了不是?”
    “婆婆嘛,自然不比自己的妈,该忍得忍些。”
    “得了!”钟瑾一把撒开立雪的头发,又用手指拣几根捻着,说:“全世界就你一
个人是打掉了牙往肚里吞的。什么时代了,还吃那一套。出去访访,如今哪个媳妇怕婆
婆,你那婆婆一副老干部派头,半点人情味都没有,你呀,该杀杀她的威风了。海天会
配合你吗?”
    立雪答道:“不知道。我也不想杀谁的威风。”她将钟瑾从身后拉了过来,望了她
的脸,说:“钟瑾,我怎么感到时间越长,夫妻之间倒越陌生了呢?”
    钟瑾睁了老大一双眼睛,握住立雪的手,说:“你也……我以为你不会的,你们恋
爱那么久,他还会欺骗你吗?”
    “也不是欺骗。只是……唉,就那么回事。”
    “是啊,就那么回事。他不再欣赏你宝贝你,不再用有光彩的眼神看你,不再认为
陪你逛大街是他的荣耀。不再尊重你,当着你的面放肆地打咆嗝,翘起臭脚丫子。任你
累死累活,他什么事也不干,完全以为你干得理所应当。”钟瑾说着激愤起来,脸一扬,
哈哈笑道:“幸亏我们还没老,还漂亮着呢!谢天谢地,每天都有许多男人在公共汽车
上证明这一点——盯着我看。”
    钟瑾有着透明的奶油黄颜色的皮肤,扁而薄的唇天生含了几分媚;身量小巧却异常
丰满,穿着打扮是一味的鲜丽格调。她的确自有少妇的动人之处。立雪给她的话逗笑了。
    “对了,笑一笑,十年少,为他们发愁不值得。”钟瑾放低声音,凑到近处,点了
点立雪的脑门,说:“死脑筋,这么雪白俏皮的脸蛋还不解放一些……”说罢,拖着海
绵拖鞋踢踢踏踏忙别的去了。
    立雪低了头,在一盆清水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庞:两道湿湿的长眉,一头流畅的黑发,
眼里有无限的宁静;偏是唇尖显出女孩的任性顽皮,饱饱满满翘了起来。她也看见了自
己眼角细细的皱纹,这几分皱纹几分憔悴倒又给这脸庞增加了忧伤的情调。她不理解海
天如何不欣赏她这模样,她为自己深深的抱屈。立雪哗啦拧开自来水,盆里翻卷起雪白
的浪花。这些浪花使她联想到昨晚大沙滩上的巧遇。她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
6
    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立雪不知为什么心慌了一阵子。教室里还是那个老样子,
阶梯桌椅,三三两两抽着烟的老大学生,黑板擦得灰蒙蒙,老师端了个精致的茶杯上了
讲台。立雪面前的桌面上刻着一行字:“爱情你在哪里——在床上吗?”立雪换了一把
椅子,这里却触目惊心地写着:“生存还是死亡?”立雪又换了一个座位,同样,桌面
上有数不清的文字,最大的一行字是:“女人女人叫我怎么不想你!”
    钟瑾说:“别挪来挪去,我喜欢读这些课桌文学,可以想象可怜的大学生们是怎样
受着煎熬在听课。”
    立雪说:“今天让我安静地上完课好吗?”
    “我让你不安静了吗?”钟瑾端详了立雪的一会儿,扑哧笑了。立雪不敢与钟瑾对
视,在心里责备自己:不就是因为那夜在沙滩上遇见了赵如岳吗?这又有什么。同学两
年多,赵如岳并没有出色的人品,对她也没有出格的举动,他们的关系不亲不疏,今天
这般不安不是可笑吗?立雪镇定了自己,一心用在书本上。偏偏巧的是钟瑾忘了带钢笔,
附近又没有哪个同学带了多余的。熬到下课,钟瑾腾地站起来,往后一扭,便叫道:
“赵如岳,能借我一支笔吗?”
    赵如岳说道:“能啊。”就过来了。立雪的心又不由自主咚咚跳起来,她气恼地握
住拳使劲顶脑门,告诉自己:用不着这样啊!
    钟瑾拿过了笔,歪身靠在课桌上和赵如岳闲聊:“老赵,听说你挺会唱歌,流行嗓
子。”
    “他们开玩笑的。”
    “喂,”钟瑾推了推立雪:“你也不喜欢听歌?我们请他唱唱怎么样。”
    “开玩笑!”赵如岳说,要走。钟瑾拉住他,“说真的,唱唱吧,我们也是大学生
了,也要说说唱唱的,为什么不呢?”
    立雪是理解钟瑾的,她失去了什么就非得补偿回来,哪怕是小年轻大学生幼稚做作
的浪漫劲。立雪声援道:“对的,出去走走唱唱吧,难得同学一场。”
    赵如岳同意了。
    三人出了教室,在樱园落满花瓣的路上漫步,春风徐徐送来青草的气息,赵如岳唱
道:
    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
    的太阳照耀我们,也照耀身旁这棵小树。亲爱的伙伴
    亲爱的小树,和我同享阳光雨露,替我们记住这美好
    时光,一道长成参天大树。
    这所古老的校园是座草木葱笼的园林,如云如烟的樱花才谢,紫色的玉兰又开放了。
大学生们三三两两来去,有高谈阔论的,有深思沉吟的。钟瑾撞了一位男学生,对方十
分文明,道:“对不起。”他们唱歌,没有一个路人大惊小怪,更无人嘲笑,自由自在
和风雅在这里是平常的气氛。立雪和钟瑾挽了手,踏着节拍,一同哼哼道:“替我们记
住这美好时光,一道长成参天大树……”
    忽然立雪悟到:自己是禁锢太久了。她还是个年轻人,需要欢快,需要友谊和朋友,
需要来一点傻呵呵的笑笑闹闹。她和赵如岳如谈话,不再心慌,不再感到他们有个大沙
滩的秘密。钟瑾也同样高兴,一路说些疯话,捡了不少花瓣塞在口袋里。赵如岳依然是
大方坦然的,表现得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当代大学生。
    放学之后,在公共汽车站等车,钟瑾对立雪说:“你今天是少见的好气色。居然面
若桃花,画了淡妆一般。如果我不了解你,一定会猜测你是恋爱了。成熟了的女人一旦
恋爱就会格外动人一一你知道这是哪个大诗人说的?”
    立雪凝神去想是哪个大诗人,钟瑾碰碰她的肩,说:“是我。”
    立雪笑了,不屑道:“老一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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