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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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701-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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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稳写好一副;柴旺就把它们由书桌拿到地上;一副一副摆好;待字迹干透了;才叠起来。不觉已是正午;玻璃窗上的霜花渐渐融化了;水珠漫溢着;窗子老泪纵横的;好像在回首沧桑往事。空竹一阵温柔地叫;这是迎来了熟人的信号。果然;门开处;是捧着一个瓷盆的柴旺家的。她没戴手套;手指冻得通红。她带来的是一盆炝锅的疙瘩汤。掀开盖儿;热气旋起来;香气也打着滚儿出来了。那盆面汤不稀不稠;不油不腻;咸淡适宜。面疙瘩调和均匀;如麦粒;面汤中有爽口的白菜丝和胡萝卜丝。刘家稳看了一眼就说;这疙瘩汤做得有水平;像一幅画;比刘英做的强多了!柴旺家的笑着说;我见天在屋里做饭;再笨也练出手艺了。刘英天天上班;家里家外地忙;能把饭做熟;就不简单了! 
两个男人热火朝天喝面汤的时候;柴旺家的俯身看着那些春联;边看边对柴旺说;哎呀;这些字看上去个个像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真精神啊!柴旺撇了一下嘴;说;我怎么看着个个像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呢!柴旺家的说。那你们这不是合伙贩卖小媳妇吗。三人都笑。柴旺家的又说;怎么全是对联;没写福字吗?我最爱看福字;也爱买福;集市上的福字卖得好呢。她这一提醒;柴旺才想到家家户户年年必贴的福字;连忙说;是啊是啊;光想着对联;把福字忘了!柴旺家的说;什么字都可落下;福字可不能没有!说着;就帮他们裁剪写福字的红纸。毕竟女人心细;而且柴旺家的又是个过日子的人;她除了用整张的纸裁剪外;还把柴旺裁春联剩下来的纸也利用起来;裁了无数个方方正正的小纸。刘家稳放下饭碗的时候;忍不住对柴旺说;你家的女人真是个好女人啊。柴旺笑笑;说;她也就这点活儿好!柴旺家的先是朝柴旺撅了一下嘴;然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柴旺便明白她心里要说的话了。柴旺想到夜里的欢乐;不由得脸红了。 
卖春联的人;大都聚集在几个大型商场和菜市场的门前空场。柴旺选择的是新世界百货的门前;那儿的广场大;进出的人多。快到小年了;忙年正在高潮上。卖花生瓜子和糖葫芦黏豆包的生意特别好。新世界广场前有六七个卖春联的;柴旺是新人;怕别人欺生;说他抢占地盘;便花了几块钱;买了几包瓜子;每个卖春联的摊主都递上一包;说着;麻烦你们了。这些做小本生意的人虽然爱斤斤计较;但只要被人恭维了;面子上说得过去了;人也就变得和善了;认识他的人会说;卖这个就是个把月的活儿;比你蹬三轮车有赚头。不认识他的人则说;你就在这儿卖吧;能在这儿挣辛苦钱的;哪家会是富裕的?不易啊。于是柴旺的生意就在他们嗑瓜子的“咔咔”声中开始了。 
柴旺像那些摊主一样;把春联一副副摊开;上面压上一些砖头——怕风大时将其掀飞。他的摊位靠近大路;很显眼。那些春联一出来;果然引起了路人的瞩目;他们大都惊叹着说;哎;这是真字啊!好像印刷体的字就不是字;而用墨汁浸润的字才有血有肉。然而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大多 

的人都嫌春联的内容看不懂。比如“贤乃国家之宝;儒为席上之珍”;很多人把“儒”读成“需”;说;“需”是什么呀;能是席面上最好的东西;咱咋没吃过呢?其中一个卖春联的插话问;那个玩意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柴旺对“儒”也是一知半解的;他随口说;这字人字旁;一准跟人有关;地上跑的吧。于是卖春联的人都笑。 
整整一天;柴旺只卖了五副春联;大大小小的福字倒是卖了不少。到了收工时;卖了二十多块钱;去了成本;比理想中的要少;但他并不沮丧。当他回到城西时;天已黑透了;他先去了刘家稳家。刘英正在做饭;见了柴旺;亲切地叫了一声“柴哥”;把他迎进里屋。刘家稳见了柴旺焦急地问;怎么样?柴旺说。人家都喜欢那字;说是字好看;就是不懂字的意思;所以福字卖得多;对联少。刘家稳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啊;这是一个粗鄙的时代;风雅的人少了!柴旺说;你那笔够粗的了;它们还嫌字单细不是?刘家稳笑了;说;“粗鄙”和“粗笔”是两码事儿!柴旺说;我不懂那么多;我想人家得意啥。咱就给他写啥呗!多点喜字福字财字宝字;一准好卖!刘家稳负气地说;那我就写这样一副春联吧;上联是“多喜多福和和顺顺”;下联是“多财多宝团团圆圆”;横批是“美美满满”。柴旺跳了一下脚。说;这对联叫绝了;把你家“和和顺顺”的名字都弄到里面了;好得没边了;咱就写这样的;一准好卖!刘家稳又叹了一口气;说;如今真正的好东西没人认啊。柴旺说;你刚才说的这对联就是好东西;我都认;别人更得认了!你辛苦辛苦;今晚再写上一些这样的;明儿赚头就更大了。说着;将挣来的钱拿出一半;分给刘家稳;刘家稳一再推辞;柴旺急了;说;你要是不拿着;我就不去卖了!刘家稳这才抖着手接过来;激动地看着那钱;就像他当年接过和和顺顺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表情一样。 
柴旺惦记着春联;一夜没睡踏实;他从炕上爬起来后;穿上衣服;脸没洗牙没刷的就去隔壁了。刘家稳一定是贪黑写字了;他的眼圈是青的;脸色灰黄。他正坐在炕上喝粥;那端着粥碗的手哆嗦着;看来是拿笔拿得久了;累伤了胳膊。以往柴旺看见的都是刘家稳坐在轮椅中的情景;他习惯用一块布罩着腿;冬天用的是一方绿毯子;夏天用的是一块米色的亚麻布。所以当柴旺猛然看见他的残腿时;心“咯噔”了一下;他分明是看见了两截干枯的树桩!虽然隔着棉裤;但他好像看见了断裂处的累累伤疤——那有如被雷电击中后留下的墨黑的印记。他心痛了。刘家稳显然没有料到柴旺这么早来;他慌张地放下粥碗;想扯过毯子盖住腿;但已经来不及了。柴旺赶紧抱起春联;往外走。刘英在他关门的一瞬说;柴哥辛苦了啊。柴旺连忙说;不辛苦;不辛苦!想到刘家稳说她颈椎有病;就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把目光放在她的脖子上;心想这么挺直、雪白的脖子;怎么会有毛病呢?直到出了人家的院子;才想到自己是看反了地方;颈椎在脖子的后面啊;不由得兀自笑了两声。 
腊月的商场就像逢了初一和十五的寺庙一样;热闹得不得了。新世界商场的门一打开;便是顾客盈门。卖春联的生意也跟着好起来。刘家稳的工夫没有白费;新写的对联出手很快;一个上午;就卖了二十多副。但也有人发牢骚;说是手写的字寒碜;还说那红纸不带金边银边的;太素气了。柴旺从不跟这样的人计较;心想你喜欢就买;不喜欢就买别的啊。卖春联的间隙;柴旺喜欢看从里面出来的人买的东西。女人们提着的多是衣服呀、裤子呀什么的。一到过年;针织品的生意就红火了;有钱的人家里里外外都要换新的;而一般的人家也要将背心短裤、线衣线裤换个新;好像不穿点新的。就没过年似的。看到那些穿戴光鲜的女人;柴旺会想;什么时候也让自己的老婆穿上这样好的衣裳呀。这时他会在心里暗暗叹上一口气。男人提出的年货和女人可就大不一样了;多半是烟酒副食;柴旺看着;眼馋得不得了;心想将来儿子出狱了;他们还清了饥荒;一定要美美过上一个年。买上几瓶好酒;再买上熏的五香猪手、鸡翅、鱼干;吃个够。他还要给老婆买上一条毛料裤子;一件软缎棉袄;一双棉皮鞋;再配上一副皮手套;好好打扮打扮她。除了张望进出商场的人;柴旺也爱张望对面的两幢米色楼房。它们是去年盖起的新楼;与新世界商场隔着一条街。楼房里住的都是有钱人。据说这房子是地热的;地面像火炕~样;人们可以坐在地上喝茶看电视;柴旺羡慕得不得了。其他卖春联的人跟柴旺一样;也喜欢在生意的空闲抄着袖子张望那两幢楼。看来屋子里暖气太足;大多的人家都开着气窗;有的甚至把阳台的窗户也打开。柴旺想;要是这多余的热气能跑到自己家去多好啊;这样老婆就不用起大早去北山的贮木场拉树皮了。卖春联的人中有一个叫老皮的;他的手指间始终夹着香烟;抽一口要咳嗽一声;然后再吐上一口痰。吐痰是个肮脏事;所以去他的摊位买春联的人少。他闲站的时候多;眼珠子也就不停地转;东看看西看看;嘴也不闲着;不时发点感慨。有一刻;他觑见对面楼上的阳台出现一个穿着水红色毛衣的女人;就大声说;快看;那娘们多俊啊。待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望那个女人时;老皮忽然吧唧了一下嘴;说;那屋子是地热的;这女人的男人日她;都不用上床啊。说得过往的人都爆笑起来。 
这天下来;柴旺赚了六十多块钱。晚上蹬着三轮车回家时;他还没忘了观察是否有顺路的活儿。在一家粮油店的门口;恰好碰见一个扎煞着手的女人;她的脚畔放着两袋面;她打了三辆出租车;都没乘上;正恼火着。她见着柴旺;吆喝了一声:蹬三轮的;三块钱;把我和这两袋面驮到自来水公司的家属楼;干不?柴旺说:干!就停下车;帮她把面放上去。怕那女人踢着春联;他将它们捆到车的横板上。这女人一坐上去就骂出租车司机;说是快过年了;出来的人多;他们活儿好;就牛气了。柴旺从她的絮叨中得知;一个司机的车里已经有个乘客;嫌她去的地方不顺路;没拉她:一个司机朝她多要两块钱;说是两袋面等于一个人了;她让那人赶快滚蛋:还有一个呢;说拉人可以;拉面不行。他的车的后备厢刚清理过;两袋面一进去;后备厢就得成了烟道;被熏染脏了。女人在喧闹的市井声中大声骂着:你说那后备厢又不是大姑娘的那个东西;不能随便进;他这不是明着熊人吗!把柴旺听得嘿嘿笑起来;心想今晚回家可有话跟老婆学了;也让她开心开心。 
把那发了一路牢骚的女人送到目的地后;天已完全黑了;白天时瞎了一天的街灯又复明了。毕竟在外面站了一天;又猛蹬了一通三轮车;柴旺的腿酸了;背上也汗津津的了。待他到了城两时;腿有些发木了;想快蹬却蹬不动。路过有来杂货店的时候;柴旺忽然看见刘英站在路边。他以为她来买个酱油或醋的;就说了声;买东西去啊?刘英叫了声“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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