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和b=a是同一回事。简言之,这就是符号的含义。”
“你想说的是:天皇同日本国交换?这办得到么?”
“不是那个意思,不是的。”我在电话这一头急剧地摇头。“我现在只是想尽量简单地
解释象征与符号的区别,没有真要交换天皇和日本国的意思,一种解释方法罢了。”
“唔。”堇说,“不过,这回像是明白了,感觉上。总之就是单行道和双行道的区别
喽?”
“专家也许讲得更为到位,但若简单下个定义,我想大致是这样的。”
“我总认为你很善于解释什么。”
“我的工作嘛。”我的话语听起来平板板的,缺乏生机。“你也当一次小学老师好了。
五花八门的提问都捅到我这里来:地球为什么不是四方的?乌贼为什么是十条腿而不是八条
腿?一来二去,差不多所有的问题都能应付过去。”
“哦,你肯定是个好老师。”
“是不是呢?”我说。是不是呢?
“这回睡觉行了吧?我实在累坏了。这么手拿听筒,都像是在独自撑着快塌下来的石
墙。”
“跟你说,”堇留了个微妙的间缝,就像年老的铁路道口看守员在开住彼得堡的火车到
来之前哐啷一声合上道岔。“说这种话真像是犯傻……实说了吧——我坠入了情网。”
“唔。”我把听筒从右手换回左手。听筒中传来堇的喘息。我不知如何应答,便依照不
知如何应答时的习惯道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不是跟我吧?”
“不是跟你。”堇说。听筒里传来廉价打火机点烟的声音。“今天有空儿?想见面谈
谈。”
“谈你跟不是我的什么人坠入情网的事?”我把听筒夹在肩头和脖子之间挺直身体。
“傍晚有空儿。”
“五点去你那里。”堇说,尔后忽然想起似的补上一句:“谢谢你了。”
“谢什么?”
“谢谢你凌晨耐心回答我的问题。”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放下电话,熄掉枕边灯。还漆黑漆黑的。重返睡梦之前,我回想了
一下这以前堇是否对我说过一次谢谢。一次恐怕还是有的,记不起了。
五点稍前一点,堇来到我宿舍。第一眼我差点儿没认出来:这就是堇吗?她上下焕然一
新。头发剪成凉爽爽的短发,额前刘海儿看上去还有剪过的痕迹。身穿海军蓝半袖衫,披一
件薄质对襟毛衣,脚上是中高跟黑漆皮鞋,甚至长筒袜都穿了。长筒抹?对女性服装我自然
没什么研究,但看得出她身上的装备哪一件都相当昂贵。如此打扮一番,堇显得比平日清秀
脱俗多了。没有不合时宜之感,莫如说甚为得体。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衣着
不伦不类的堇。当然一切都是口味问题。
“不坏。”我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杰克·凯鲁亚克作何感想自是不得而知。”
堇微微一笑,笑得比往日略显优雅。“不出去散一散步?”
我们并肩沿着大学路朝火车站方向走去,途中进了一家常去的酒吧喝咖啡。堇照例连同
咖啡要了勃朗峰奶油蛋糕。接近尾声的四月的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日傍晚。花店摊台上摆着番
红花和郁金香。风徐徐吹来,吹得年轻姑娘们的裙子轻飘飘地摇来摆去,吹来小树漾出的令
人心怀释然的芬芳。
我双手叉在脑后,看堇缓慢而忘情地吃着勃朗峰。酒吧天花板的小音箱中淌出阿斯特拉
德·基恩贝特往日的博萨诺瓦舞曲,“把我领去阿鲁安达,”她唱道。闭起眼睛,杯和杯托
哐哐相碰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遥远的涨潮声。阿鲁安达是怎样的地方呢?
“还困?”
“不困了。”我睁开眼睛说。
“精神?”
“精神,精神得像初春的伏尔塔瓦河。”
堇注视了一会儿吃空的勃朗峰盘子,然后抬头看我。
“不觉得蹊跷——我干嘛穿这样的衣服?”
“有点儿。”
“不是花钱买的,我也没那笔钱。这里边情况很复杂。”
“就那情况想象一下可以么?”
“愿闻。”
“你打扮成不三不四的杰克·凯鲁亚克模样,在哪里的洗手间正叼着烟喀哧喀哧地洗手
时,一个身高一米五五左右的衣着入时的女人气喘吁吁跑进来说:‘帮个忙,从上到下在这
里跟我换穿衣服。缘由不便解释,反正后面坏人追得紧,想改装逃走。碰巧咱俩身高差不多
少’——在香港电影里看过。”
堇笑道:“对方鞋号是二十二,连衣裙号是七,巧极了。”
“于是当场连米老鼠内裤都换了。”
“米老鼠不是内裤,是袜子。”
“半斤八两。”
“哪里。”堇说,“不过也是,相当接近。”
“近到什么程度?”
她把身子探到桌面上:“说来话长,想听?”
“想听也罢什么也罢,你不是为讲这个才特意跑来的吗?再长也没关系,讲就是。除了
正传,若还有序曲和‘精灵之舞’,也一起讲好了。”
于是她开始讲述。讲了表抹的婚礼,讲了和敏在青山一家餐馆吃午饭。话的确很长。
… … … …THE END… … …
第三章
… … … … …村上春树… … …
婚礼第二天也就是周一下雨。雨是刚过半夜时开始下的,不紧不慢下到天亮。雨轻轻的 柔柔的,黑油油地淋湿了春天的大地,悄无声息地催发着地表下蜇伏的没没无闻的生命。 想到可以与敏重逢,堇胸口怦怦直跳,什么都干不下去。那心情,简直就像迎风站在山 顶尖上。她坐在桌前点燃一支烟,一如往常地打开文字处理机的开关,但无论怎么盯视荧屏 都一行字也推不出来,而这对于堇是不应有的事。她只好作罢,关机,歪在小房间地板上, 兀自叼着尚未点燃的香烟,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 仅仅可以同敏单独交谈,自己就这样激动不已。假如就那样同敏正常分别不复相见,心 里必定很不好受。莫非出于对清纯秀美的年长女性的向往不成?不,不至于,堇打消此念。 自己是渴望待在她身边,渴望手一直碰在她身体的某一部位,而这同单纯的向往多少有所不 同。 堇喟然叹息,看一会天花板,点燃香烟。想来也真是奇妙,二十二岁才真正开始热恋, 对象碰巧又是女性。 敏订的餐馆距地铁表参道站走路需十分钟左右,初来之人不容易找,也不容易进。店名 只听一次都很难记住。在门口道出敏的姓名,堇被领上二楼一个小单间。敏已坐在那里,正 一边喝着加冰沛绿雅矿泉水,一边兴致勃勃地同男侍商量菜谱。 她身穿藏青色开领半袖衫,别一个了无装饰的细细的银发卡,裤子是白色紧身牛仔裤。 餐桌一角放着鲜艳的蓝色太阳镜。椅子上有壁球球拍,和米梭尼设计的塑胶运动包。大概是 打完几场壁球准备回去,脸颊上还剩有淡淡的红晕。堇想象她走进体育馆的淋浴室,用带有 异国气味的香皂洗去身上汗水的情景。 身穿平时穿的人字呢上衣和土黄色长裤、头发如孤儿般乱糟糟的堇一进房间,敏立刻从 菜单上抬起脸,粲然一笑:“吃东西不挑肥拣瘦——最近你说过吧?我适当挑几样可好?” 好好,堇说。 敏为两人选了同样的东西:主食为炭火烤新鲜白肉鱼,外加少许带蘑菇末的绿沙司。鱼 的刀口有点焦,焦得赏心悦目、无懈可击,堪称艺术品。旁边有几个南瓜面丸子,和搭配得 极其高雅的苣荬菜色拉。甜食要的是奶油布丁,只堇一个人吃,敏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最 后上来蒸汽咖啡。堇猜想敏这个人对饮食相当注意。敏的脖颈如植物的茎一般纤细,身上连 发胖的迹象都没有,无须减肥。想必她决心寸步不让地护卫业已到手的一切,恰如钻入山头 堡垒的斯巴达人。 两人边吃边天南海北地聊着。敏想了解堇的身世,堇乖乖回答敏的提问。讲了父亲、母 亲、就读的学校(哪所都喜欢不来)、作文比赛得的奖品(自行车和百科全书)、从大学退 学的经过以及眼下的日常生活。不是什么波澜起伏的人生,但敏热心地听着;像在听人讲从 未去过的、风俗奇妙有趣的国度。 堇也想知道敏很多很多的事。但敏看上去不大愿意谈自己本身。“我的身世讲不讲无所 谓的。”她好看地笑道,“还是想听听你的。” 直到一顿饭吃完,堇也未能了解到敏什么,只得知敏的父亲把自己在日本挣的钱捐给其 出生地——韩国北部一个小镇,为当地居民建造了几处很可观的福利设施,至今镇广场上仍 矗立着她父亲的铜像。 “一个山里小镇。也是因为冬天的关系,一看就觉得冷飕飕的。红褐色的山上全是岩石 块,树长得弯弯曲曲。小时跟父亲回去过一次,铜像揭幕的时候。记得镇上亲戚很多,流着 泪抱我来着。可我听不懂大家说什么,光觉得害怕。对我来说,那里不过是个人地两生的异 国小镇。” 堇问是什么样的铜像。她认识的人里边没一个成铜像的。 “普通铜像,可以说是常规的吧,世界上到处都有的那种。不过自己的父亲竟成了铜 像,也真有些不可思议,你也一样——要是茅崎站前广场竖起你父亲的铜像来,你心里也别 扭吧?我父亲原本身材矮小,不料铜像顶天立地,仪表堂堂。当时我心想:世界上眼睛看到 的东西都不跟原来的一模一样。那时才五六岁。” 堇暗自思忖,自己的父亲成为铜像说不定反倒显得质朴些,那个人作为血肉之身未免过 于引人注目了。 “接着昨天的话谈,”第二杯蒸汽咖啡上来时,敏开口道,“怎么样,可有意去我那里 工作?” 堇想吸烟,但没找见烟灰缸,便转而喝了口冰凉的沛绿雅矿泉水。 堇坦率地说:“你说的工作,具体做什么呢?上次我也说了,除了简单的体力劳动,我 从没像模像样工作过。工作时穿的那种衣服一件也没有,婚礼上穿的都是熟人借的。” 敏点了下头,没有改变表情。看来堇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听说话大体看得出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想请你做的工作,我想你会愉快胜任的。关键 是你想还是不想跟我一块儿工作,只此一点。yes 还是no,请考虑得单纯些。” 堇字斟句酌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