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正午,在摇曳的草叶上,在绿原的芦苇塘里,清风的细语已充实我生活
的弦乐的空隙。
从四面八方,一层层覆盖人世的问题之网的死结已经松解。归途中的旅人不在
身后遗留任何任务,任何忧伤,任何欲望;只在树叶的摇颤中留下一个讯息一他们
曾活在人世,这比他们的死灭更为真实。
如今只能隐约地感觉到他们服装的颜色、擦身而过治起的轻风、眼神流露的心
声、爱情的旋律——生命的东行附恒沏中汇人生命的西行的朱木那河。
远飞的心绪
你立在暗处,考虑着是否进屋。
我隐隐听见你的手镯声。你粉红的纱丽的一角在门外凤中飘拂。
我看不见你的面容,但看见西天的斜阳把窃得的你的倩影投落在我房间的地板
上。
我看见门槛上纱丽黑贴边下你白皙纤足的游移的迟疑。
我不会喊你的。
今日我飘逸的心绪像九月下旬深邃天穹的星云和雨后湛蓝的秋空隐逝的白云。
我的爱情,像一块农夫遗弃多年、田埂毁坏的稻田,元初的自然漫不经心地在
上面扩展了自己的权限。荒草和不知名的树木蔓生,与周围的丛林连成一片。
我的爱情也像残夜的启明星,在晨光中沉没自身的光环。
今日我的灵魂不受限制,为此你可能对我误解。
先前的痕迹已经抹尽,任何地方的任何樊笼里无法将我囚禁。
万世的旅人
他们成群结队走出浑饨的往昔;他们是苦修者,他们是探索者,从洪荒时代的
午门出来,用倾坍的语言、未知的字母,极淡地划了几道重门的痕迹。
他们是旅人,是征夫,他们的征途通向无穷的未来。鏖战未停、日日鼓声震天,
千万个时代的脚步下大地索索颤抖;夜半时分,胸口怦怦跳动,心里却坦然,财产
名誉是过眼烟云,死亡可亲。
骨髓里涌溢着豪气,踏上征途的,跨越死亡,奋勇向前;搂抱灯红酒绿的是行
尸走肉,他们的住所在死海的沙滩上。他们的鬼域世界的腥风淫雨中,谁建筑房屋?
谁惊愕地瞪大眼珠?谁清除垃圾?
太初的哪一年人站在宇宙的十字路口?盘缠化在血液里,化在梦幻里,撒在前
行的路上。
他绘制图纸,建造耸人云际的牢固的大厦——次日,泥土下的墙基出现一条条
裂缝。
他用石块修筑的大坝沉入滔滔洪水。通宵核算不动产,拂晓,钱财罄空。
屯积从集市购买的消费品着了火,烧成令人哀绝的黑炭。
他的习性,他的信条,他的锁链,他的羁绊,埋人泥上下另一个时代的坟莹里。
有时在熄了灯的楼字里,他参加麻痹精神的集会,在舒适的软垫上昏睡。
从漆黑的树丛窜出无头的梦魔,像疯狂的野兽嗥叫着掐他的喉咙。
他的肋骨嘎嘎作响,死亡的剧痛中他呻吟着醒来,暴怒地砸碎酒盅,撕烂花环;
一再地踏上血染的泥泞道路,朝千疮百孔的世纪外面目标不清、无路可循的天边奔
去。
他心脏里涌出的一股股碧血擂响的鼓声是“前进!前进!”
哦,弃家的人之子,永恒的旅人,莫要贪图虚幻的名声,莫要丧失会结果的希
望。
日月之车疾驰的路上,一次次举起的胜利的旗子,在人的功勋湮灭的凡世一次
次化为尘埃。他在叠错的地段,加固战斗中夺取的王国的城墙。
从远古的年代,冲破防线的人群,冲破阻遏,越过崇山峻岭飞奔而来,天空回
荡着他们恒久的鼓声:“前进!前进!”
送别词
夜雨淋湿的凝重的风中,清晓僵立不动,熬夜的疲惫的夭穹闭合着灰暗的眼皮。
雨季的泥泞的路上,时辰提心吊胆地迈步。影影绰绰的恩绪在心儿四周聚合、
飘荡,闪射着淡淡的情感的光泽。
我欲将心儿几乎能抓获的思绪拘禁在作品中;词语在它旁边盘桓。
这不是哀泣,不是欢笑,不是思想,不是理论,而是模糊的形态,变谈的香气,
失去言词的歌曲,交织着遗忘和记忆的冷清的烟影——汇集成转脸回归的梦的画像,
似蒙着面纱的怨女。
心儿说,召唤,召唤呀,召唤那漂向彼岸渡口的怨女归来;在她的面前高擎黄
昏的华灯,致一篇送别词:“你是真实的,甜美的,如今你的情愫,在盛开和凋败
的春花中间隐匿。蓝色,绿色,金色;和血液的鲜红里,到处是勾画你形象的词汇。”
所以今日我的心儿,在火焰花闪亮的波澜和云彩的边沿倏地透射的霞光中飘游。
罗望子树①
我不曾获得生活中许多难得的财富;我素不爱伸手,结果丧失得更多。
在这熟悉的人世间,罗望子树开的花,像蒙着面纱从不打扮的秀丽的乡村姑娘。
高傲地鄙视对她的鄙视。
墙边吝啬的泥上里,长出的一株矮树缺少空间,贴着地面横生密枝。
无从确定它是否年迈。
不远处,柠檬树花儿盛开,瞻昙伽②树枝缀满碎花,全香木初绽花蕾,野茉莉
洁白如雪。
它们口齿清晰,它们在召唤我与它们交谈。
那一方面纱下的微语;今日突然传到我的耳中。
循声望去,路边的罗望子树的一朵羞涩的黄花,散发着清香,花瓣上有闪光的
字迹。
在加尔各答城里的祖宅里,一棵儿女时就熟识的罗望子树,似司掌方向的神袛,
立在西北角落,年龄与曾祖父相仿,像一位忠实的老仆人。
家里许多人降生和谢世的时辰,它肃穆地站立着,仿佛是聋哑的历史学家。
有资格享用树上果实的几个人的姓名,比它的落叶飘逝得更早,对他们的回忆
比它的荫影还要飘渺。
罗望子树底下,瓦顶的马厩里,马尥蹶子令人心烦。
马夫的喝斥声不知是哪天停息的。
马车载人的年月,已经抵达历史的彼岸。
时代已面目全非,马嘶归于静寂,马车夫修剪整齐的胡须和扬鞭的神气劲儿,
连同时髦的气派,走进了急速变化的时尚的后台。
当年每天上午十时的阳光下,罗望子树底下驶出严守家规的马车,拉着无可奈
何的厌学的少年,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之中。
如今,这少年的形体、思想、境况,与那时迥然不同了。但罗望子树依旧原地
矗立,对人世的荣辱沉浮不屑一顾。
有一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下了一夜滂沦大雨;早晨阴空的颜色,跟疯子的眼
珠一样。
迷失方向的飓风横冲直憧,宇宙无形的笼子里,一只巨鸟振翼扑击着四野。
街上积满雨水,庭院在水中漂浮。
我在游廊里望见,昂首天际的罗望子树像发怒的修道士,树叶飒飒地呵斥。
低垂的云天的压迫下,街道两旁惊惶的房屋不敢抗争,唯有罗望子树摇晃着簇
叶,发出叛逆的呐喊和毫无顾忌的诅咒。
在密密麻麻瞠目结舌的砖木中间,它俨然是大森林正气凛然的代表。
那天我有幸目睹雨水冲得灰白的天边它抗暴的雄姿。
然而,秋去春来,无忧树、帕古尔树赢得赞誉的时际,我发觉它像时令之宫的
门卫,冷漠,暴躁。
谁了解它不雅阔大的外形的里面,有淳厚的性格?
谁了解春天的家族中它有高尚的情操?
今天,我视它为花族的真正成员,它像神界的歌手基陀罗拉特——战胜阿周那
③的勇士,在仙苑的绿荫下专心地练歌。
那时少年诗人的眼睛,在吉祥的时辰假如窥见它粗硕的躯干秘储的青春的激情,
那么他会在蜜蜂的纤翼欢乐抖动的早晨,偷折一串香花,手指哆哮地把它挂在兴奋
得满面羞红的她的耳朵上。
她如果问是什么花,我兴许会说……你要是说出照拂你下巴的一抹阳光的名字,
我才告诉你花名。
①罗望子树,夏季开花,花黄或橙色,峪带红色,木材坚硬致密。果实可为药,
有清热缓泻之效。果汁加糖和水,为最佳的清凉饮品。
②印度圣树,开金黄碎花,木兰花属植物。
③典出印度史诗《摩何婆罗多》,阿周那是般度国王的第三个儿子。
倦眠
我是不速之客。
心里盘算着开个玩笑……出其不备地抓住纱丽掖在腰里的家庭主妇的双手。
脚跨进门槛,只见她躺在地板上睡得很香。
远处,唢呐吹奏着成败亲的喜乐。
上午十点左右,夏日的骄阳把一切烤得灰白。
她双手并拢支托着脸颊,柔软的身子充满节日之夜的劳累,未做完的家务活儿
撂在一边。
她肢体是浪息的劳作之流,像旱季恒河平原奥吉亚河疲乏的浅水。
微张的朱唇衔着将闭的花朵般的甜蜜的冷淡。
两只睡眼的黑睫毛的暗影倒落在细嫩的额头上。
伴着她平缓的呼吸的节奏,疲惫的世界蹑手蹑脚,在她开启的窗前走过。
耳聋的房间里,坐钟哺喀哺喀地作出某种暗示。
挂历在凤中晃动。
她幽寂的脑际一串疾行的瞬息突然失速,滞留在一个不眨眼的时刻。
流光的无形的羽翼遮覆着她的酣眠。
好似黎明空旷的平原尽头失眠懒怠的圆月,她孤单的倦体把柔美印在地上。
她养的猫在她耳边喵喵地提醒她已到了喂奶的时候,她醒了,一眼望见我,慌
忙整理一下胸前的衣襟,怪怨道,“哎呀,干吗不早点叫我。”
干吗?我回答不出。
偶然的机会使我颖悟……我未必彻底了解我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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