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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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骑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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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没有名字、而又可以有无数名字的人。谢谢你,青年骑士。你揭露了我们后勤事务中一起非正常事件。”

阿季卢尔福和朗巴尔多走到古尔杜鲁面前。

“让他去做一件实实在在的工作,是使他懂得道理的惟一办法。”阿季卢尔福说,然后向着古尔杜鲁,“你是我的马夫,这是神圣皇帝、法兰克国王查理的命令。从现在起,你应当事事服从我。我已受丧葬处委派,负责完成掩埋昨天的战死者的善行,你带上锹和镐,我们去战场,替弟兄们受过洗礼的身体盖上黄土,上帝会保佑他们升天。”

他也邀请朗巴尔多随行,因为他认为这是卫士的另一项重要使命。

三人一起走向战场。阿季卢尔福有意让自己的步履显得轻快敏捷,结果像穿上了高跟鞋似的走得一扭一拐;朗巴尔多眼睛睁得滴溜儿圆,朝四下张望,急切地想辨认出那些昨天在枪林箭雨之下曾经走过的地方;古尔杜鲁扛着锹和镐,一路上吹口哨,唱山歌,全然不懂得他将要做的那件事情的庄严性。

他们登上一块高地,昨日发生过激战的平原展现在眼前,遍野尸首纷陈。一些秃鹫使用脚爪勾住尸体的背或脸,将长嘴伸进开裂的腹腔内拨弄着啄食内脏。

秃鹫的此种行径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顺利的。战斗刚结束时它们就光顾过了,但是战场上的死人都有铁甲护身,任凭这些猛禽的利喙几番敲啄,铠甲上头不见裂纹。天刚刚亮,从阵地对面悄悄爬上来几名盗尸者。秃鹫就飞上天,在空中盘旋,等待他们劫掠完毕。几抹朝晖照亮战场,白花花一片赤裸的尸体。秃鹫重新降落,开始盛大宴会。但是它们必须加紧享用,因为掘墓人很快就要到来,这些人宁肯让尸体喂地里的爬虫,而不允许空中的飞鸟来吃。

阿季卢尔福和朗巴尔多挥剑,古尔杜鲁舞镐,驱赶这些黑色的来访者,撵它们飞走。然后他们开始了一道令人发怵的必经工序:每人挑一具死尸,抓住两只脚往小山上拖,一直拖到一个适合挖坑的地点。

阿季卢尔福拖着一具尸体,想道:“死人啊,你有我从来不曾有过并且将来永远不会有的东西:这个躯壳。或者说,你没有躯壳。你就是这个躯壳。就是因为它,有时候,当情绪低落时,我会突然嫉妒存在着的人。漂亮的玩意儿!我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我没有它照样也能干活,而且无所不能。无所不能——应当理解——这才是我认为最重要的本事;我能把许多事情做得比存在着的人更好,没有他们身上常见的俗气、马虎、难持久、臭味等缺点。存在着的人总要摆出什么样儿来,显示出一个特殊的模样,我却拿不出来,这一点倒也是事实。可是如果他们的秘密就在这里,在这一袋肠子里的话,谢天谢地,我可不要有。见过这满山遍野残缺不全、赤身裸体的尸首之后,再看到活人的肉体时就不会感到恶心了。”

古尔杜鲁拖着一个死人,想道:“死尸呀,你放出的屁比我的还臭哩。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为你哀悼。你失去了什么呀?从前你跑跑跳跳,现在你的运动转移到你滋生的爬虫身上了,你长过指甲和头发,现在你将渗出污水,使地上的青草在阳光下长得更高。你将变成草,然后是吃草的牛的奶,喝牛奶的孩子的血,如此等等。尸体呀,你看,你不是活得比我强得多啦?”

朗巴尔多拖着一具尸体,想道:“死人呀,我跑呀跑,就是为了跑到这里来像你一样被人抓住脚后跟拖走。现在你眼睁睁地死不瞑目,你在石头上磕碰的脑袋面朝青天,在你看来,这将我驱使至此的疯狂劲头究竟是什么呢?这战争狂热和爱情狂热又是什么呢?我要好好想想。死人啊,你使我思考起这些问题。可是能有什么改变呀?什么也不会变。我们除了这些走进坟墓之前的日子外没有别的时间,对我们活人是如此,对你们死人也是如此。我不能浪费时日,不能浪费我现有的生命和我将可能有的生命。应该用这生命去为法兰克军队建立卓越功勋,去拥抱高傲的布拉达曼泰。死人哪,我愿你没有虚度你的光阴。无论如何,你的骰子已亮出它们的点数。我的骰子还在盒子里跳跃。死人呀,我眷恋我的追求。不喜欢你的安宁。”

古尔杜鲁唱着歌儿,准备挖坟坑。为了测量坟坑的大小,他将死人在地上摆正,用铁铲划好界线,移开尸体,就非常起劲地挖起来。“死人,也许这样等着你觉得无聊。”他把尸体转为侧身面向坟坑,让它看着自己干活,“死人,你也能挖几铲土吧。”他将死尸竖立起来,往它手里塞一把铁铲。尸体倒下,“算了。你不行。挖坑的是我,填坑的可就是你啦。”

坟坑挖成了,但是由于古尔杜鲁胡乱刨土,形状很不规则,坑底狭小,像个水罐。这时古尔杜鲁想试一试,他走进坑里躺下。“噢,真舒服,在这下面休息真好!多软和的土地!在这里翻个身多美呀!死人,你下来看看,我替你挖了一个多么好的坑子呀!”接着他又转念一想,“但是,既然你我都明白是该你来填坑,我躺在下面,你用铲子把土撒到我身上不更好吗!”他等了一会儿,“动手呀!快干呀!你还等什么呀?这样干!”他躺在坑底,举起手中的镐头,开始把土往下扒。一大堆土倒塌在他身上。

阿季卢尔福和朗巴尔多听到一声细弱的呼叫,他们看见古尔杜鲁好好地把自己埋起来,不明白他的叫喊是惊恐还是快活。当他们把浑身是土的古尔杜鲁拉起来时,才发现他几乎因窒息而丧命。

骑士看到古尔杜鲁的活干得很差,朗巴尔多也挖得不够深。他却构筑了一块完整的小墓地,坟坑是长方形的,在坑两旁平行地修了两条小路。

傍晚时他们往回走,经过林中一块空地。法兰克军队的木匠们曾在此伐木,树干用来造战车,枝条当柴火。

“古尔杜鲁,这会儿你该打柴了。”

然而,古尔杜鲁用斧头乱砍一通之后,将干树枝、湿木块、蕨草、灌木、带苔藓的树皮一起打成捆。

骑士将木匠们干的活儿巡视一遍,他检查工具,查看柴垛,并向朗巴尔多说明在木材供应上一个卫士的职责是什么。朗巴尔多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里,此时一个问题一直烧灼着他的喉咙,眼看同阿季卢尔福一起的散步即将结束,他还没有向他提出来。“阿季卢尔福骑士!”他打断骑土的话。

“你想说什么?”阿季卢尔福正抚弄着斧头,问道。

青年不知从何说起,他不会找一个假借口以便迂回到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惟一话题上去。于是,他涨红了脸,说道:“您认识布拉达曼泰吗?”

古尔杜鲁正抱着一捆他自己砍的柴火向他们走来,听见这个名字,他跳了起来,柴火棒飞散开来,有带着花儿的香忍冬枝条,挂着果子的刺柏,连着叶片的女贞。

阿季卢尔福手里拿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双刃斧。他助跑一段,然后将斧头朝一棵橡树的树干猛砍过去。双刃斧从树的一边进,从另一边出,动作干脆利落,技法是如此精确,以致树干砍断了,却没有离开树桩,没有倒落。

“怎么啦?阿季卢尔福骑士!”朗巴尔多惊跳一步,“什么事情惹您生气了?”

阿季卢尔福此时抱起胳膊,绕着树干一边走一边打量。“你看见了吗?”他对青年说,“一刀两断,纹丝未动。你看看刀口多么整齐。”

六 

我着手写的这个故事比我预想的要难写得多。现在到了我该写人间尘世里最疯狂的情感——男女爱恋之情的地方了。修行的誓愿、隐修的生活和天生的羞怯使我回避爱情而来到了这里。我不是说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这种事情。就在修道院里,为了提防诱惑,我们在一起议论过几次,凭着朦胧的臆想我们好像能够略窥其中的奥秘。有时我们之中的某个可怜的姑娘由于缺乏经验而怀孕,或者有人被不敬畏上帝的强人掳去之后,回来向我们讲述那些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每当这些时机,我们便会有所议论。因此,关于爱情,我也将像描写战争那样,随便讲讲我所能想像得到的一些东西。编写故事的技巧就在于擅长从子虚乌有的事情中引申出全部的生活;而在写完之后,再去体验生活,就会感到那些原来自以为了解的东西其实毫无意义。

布拉达曼泰大概对此感受更深切吧?当她历尽女骑士的全部戎马生涯之后,一种很深的不满足感潜入她的心扉。她当初走骑士之道是出于对那么一种严格、严谨、严肃、循规蹈矩的道德生活的向往,对极其标准规范的武功和马术的爱好。然而,她周围有些什么呢?尽是一些汗臭熏人的男人。他们功夫不到家,打起仗来却满不在乎。一旦从公务里脱身出来,马上开始酗酒,或者傻乎乎地跟在她身后转悠,等待她从他们之中挑出一位带回帐篷过夜。众所周知,当骑士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可是这些骑士却是这般愚顽,他们对待如此高尚的事业一贯敷衍塞责,马虎至极;他们起初曾宣誓遵守严明的纪律,对于一成不变的死板的军规,懒得动脑筋挑剔反对,但都逐渐学会了在军规之下快活舒服地混日子的本事。打仗嘛,既是厮杀拼命,也是例行公务,不必拘泥于那套繁文缛节。

布拉达曼泰其实与他们是大同小异,也许她心中念念不忘对简朴而严肃的生活的渴求,正是为了同她真正的性格相对抗。比方说,假若法兰克军队中有一个邋遢的人的话,那就是她。她的帐篷,如果说还算一个帐篷的话,是整个军营中最欠整洁的。可怜的男人还勉强做着那些一向被认为是女人分内的事情,像缝补浆洗、扫地抹灰、清除垃圾等。而她呢,从小像公主一样娇生惯养,在这些事情上从不动手,如果没有那些总是围着连队转的洗衣物和干杂活的老妇——她们个个都是极会侍候人的——她的住处连狗窝都不如。她在里面待的时间不多,她的日子是穿着铠甲在马上度过的。实际上,一旦将兵器披挂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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