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妻子告诉我:自我走后,黑狗每天都要到山垭口去打望,天擦黑时才悻悻回家。
以后,我去学校,它送到山垭口,回家,它接到山垭口,风雨无阻。它成了我走完那段弯弯石板小路的忠实旅伴。
两个多月过去了。一天,小女儿突然高烧,咳嗽不止,这可急煞了我们全家。我们连夜翻山路把她背到乡卫生院。
医生说是因感冒而引起肺炎,住几天院就会好的。几天后,小女儿高烧退了,咳嗽也不那么厉害了,经医生同意,我们回家去了。
母亲平时把孙女宝贝得不行,难得她老人家那颗菩萨心肠。她看见孙女原先红朴朴的小脸无一点血色,急得不知怎么是好。便背着我们,拐着那双小脚,翻山越岭,去找一个在周围颇有些名气的瞎子给孙女算命。那瞎子将粘合在一起的眼皮努力睁了睁,根据母亲报的生庚八字,掰着指头,口里念念有词,然后狡诘地问母亲:
“你家近来动过土木吗?”
“没有”。
“那就怪,按算硬有什么东西在你家作孽”。
“你这一提,我想起来了,两个月前我家来过一条狗。”
“还在你家吗?”
“在”。
“什么颜色?”
“黑的”。
“对!”那瞎子一拍大腿,如释重负,得意洋洋起来。
“伯娘,古话讲‘猪来穷,狗来富’,那还是有很多讲究的,你不曾听说过‘黄金白银,黑狗死人’吗?你那孙姑娘的病就是那畜牲作的孽”。
“真的么?!”母亲吓坏了,“有什么法子?”
“很简单,把那畜牲除掉,再找人打整打整,隔隔邪气,保你孙姑娘百事利顺,只是你们要破费。”瞎子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那好办,我回去和他们商量商量,再接你去帮忙打整。”
回到家,母亲将那瞎子说的添油加醋地学说了一番。见我们不大相信,便生气地责怪我们: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那瞎子又不晓得我们屋里的事,硬是被他说准了,你们可不能大意呀!”
妻子诚惶诚恐地看着我,我笑笑说:
“敏敏的病都快好了,你还提那些干吗?那些迷信,不可信的,与黑狗根本没有关系。”
“迷信?好多干部都到他那去算命。听人劝,得一半,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后悔就迟了。”
我还想说点什么,妻子忧怨地向我投来一瞥,我明白,妻子的心理防线已被母亲击垮了,我已处在四面楚歌之中。
晚上,我辗转不能入睡,脑海里电影似的映现着我和黑狗相处的情景。短短几个月,我和黑狗建立了很深的感情,除掉这有灵性的东西,无异在自己心上戳上一刀。如果不,母亲那浑浊的泪,妻子那忧怨的眼,我怎么受得了。黑狗在外屋也显得不安宁,不时发出低低地声音,好象已预感不幸的灾难即将降临它的头上。终于,我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之计:把黑狗送到二十多里外的姑妈家。
第二天早晨,我好不容易唤着黑狗上路了。到了姑妈家,我向姑妈说明来意,并用一根绳子将黑狗拴住关在一间空屋里。
可是万万没想到,我前脚进门,它后脚也跨进了屋,脖子上还留有一个棕绳套,显然,它是咬断绳子后逃回来的。
我扑上去石搂住它,摩挲着它的头,它温顺地舔着我的手,好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我决计把它喂下去。
然而事出意外。一天夜里,小女儿蹬翻了被子,又剧烈咳嗽起来,母亲见状,捂着胸口流着泪说:
“这都怪你,还不想办法,我连你也赶出家门”。妻子也在一旁帮腔。
随后,她们又请来许多阅历很深的叔伯来劝说我。
在他们轮番劝说下,我似乎茫然悟到一点什么,我默认了。
母亲颠着小脚去接那瞎子。
邻居一个媳妇恰巧坐了月子,说是狗肉大补,她男人闻信跑过来要买那条狗,我恼怒极了,手一挥,吼似地:“牵去吧,谁要你的钱。”
他找来一截锈铁丝,一头套在黑狗脖子上,一头往树杈上一搭,黑狗便吊了起来。它在空中挣扎着,发出喑哑的凄厉的惨叫,那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撞击着我的心。当它快要咽气的时候,它努力回过头来,目光呆滞地望着无情的主人。我不忍看它吊在树杈上荡秋千似的摇摆,捧着脸掉过头去,泪水却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家乡的小河
家乡的小河,清清的,甜甜的,犹如蜜汁一般在我的心中涓涓流淌。
我童年温馨的梦,都是和家乡的小河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这是一条无名的小河,从幽深的沟谷流来,向不可知的天边流去。奶奶说她是一个懒屠夫扔下的一幅烂羊肠,妈妈说她是王母娘娘撇下的一条白玉带。
春天,小河两岸的草青了,树绿了,花开了,这时的小河水比什么时候都清,都嫩,都静。河里涨了桃花水,水面上漂浮着一片片花瓣。一群群鱼儿围着花瓣追逐嬉戏,在暖洋洋的阳光照射下,鱼儿肚皮上不时地闪着白光。水里的草随着流水长啊长,从南方归来的燕子,在天上飞,在水里飞,让你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水。我们一群小伙伴可喜欢小河啦!我们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放风筝,在能压出绿汁的草坪上打滚,在静静的河湾里打“漂漂”,在长长的河堤上看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在清清的水塘边看鱼儿嬉戏,螃蟹鏖战我们不知从哪听来的故事:小河水是美丽的春姑娘带来的,谁喝得最多谁就最聪明。在河边,往往可以看到我们很多小伙伴一字儿排开,“咕嘟、咕嘟”地比赛喝着春水。记得那时我最小,每回都喝得比我年纪大的伙伴多,站起来肚皮鼓鼓的,胃里的水直往上翻。
夏天,小河与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们脱得赤条条的,在水中扎猛子,打水仗,捉“神仙”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将长裤在水中打湿,用细藤扎牢裤管,提起裤管往水中一扑,裤筒里充满了空气,两只鼓鼓的裤筒仿佛骆驼高耸的驼峰一样,身子趴在“驼峰”中间,用双手划水,跟救生圈一样,任你在水中游玩。玩倦了,我们四仰八叉地躺在温热洁白的沙滩上,将被太阳烤热的细沙盖在身上,扰在两旁,只留下一个脑袋,眯细着眼睛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和变幻着的云彩。有时,我们在河边洗衣的环珮叮当,流芳溢彩的大姐姐群中穿行,故意给她们身上溅上一些水珠,她们也无所顾忌,不时丢下手中正在搓洗的衣服,追赶着给我们泼几捧水,我们在嬉笑声中跑开了。贪玩也会误事,有一次,我们在水中玩得入了迷,羊儿趁机偷吃了队里的庄稼,回家后妈妈给我安排了一顿“条子肉”。
最吸引我们的要数小河里的鱼儿,粑粑鱼,鲤鱼,鲫鱼壳子都有。每到小河涨大水,鱼儿就往上窜,它们还会跳“龙门”呢!几米高的拦河坝也能跳上去,水退的时候,鱼儿又往下跑,我们抓住这个时机,砍来山竹和树枝,选一个好去处,用杂草树枝筑堤垒坝,用山竹树棍编织细密的帘子,鱼儿来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是帘子,往下一跃,“啪”的一声,落在帘子上,乖乖地成了我们的“俘虏”。每次去取,鱼儿在上面活蹦乱跳,溅起朵朵浪花,多惬意啊!秋天,河里的虾米长得又肥又大,多得能成把抓。秋高气爽,皓月当空,流水哗哗。月光下,小河宛若一条玉带,泛着粼粼波光,虾子成群结队在浅滩上玩耍,这是捞虾的最好时机。我们把饭碗一丢,嘴一抹就带上捞兜去捞虾。只要把捞兜逆着水势,就着沙滩轻轻拖一截,然后猛地提起来,甩一甩水珠,伸手一摸,里面好大一包虾米,活蹦乱跳的。用不上多久,就会捞上一大碗,回去后,放在铁锅里一焙,浸黄浸黄的,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虾米不仅营养丰富,而且发乳力极强,村里张家的闺女,李家的媳妇坐了月子,五婶婶、四婆婆就会一颠一颠地迈着小脚将自家的儿子、孙子捞的虾米挨家送去一大碗。外婆说我身体强壮,就是因为妈妈生我时,在月子里吃了好多的虾米,发来的乳汁又多又浓的缘故。
大雪封山的冬天,又别有一番景色。沙滩上盖上了一床洁白的大棉絮,小河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河水在冰层下汩汩地流。这时候,我们冒着严寒,在沙滩上打雪仗,堆雪人或者从家里带上一条小板凳,和一块光滑的小木板去滑冰,一个人坐在上面,一个人在背后推,边推边唱:“嘟嘟嘟,嘟嘟嘟,火车开进小山村,车儿载着我们跑,快快开向北京城”。有时因为冰滑而摔倒,爬起来又去推,有时因为冰薄而掉下水,爬起来照样去滑冰。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寒冷,我们不知道什么叫冻僵,有的只是无穷乐趣,有的只是欢歌笑声。我们坚信: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啊!家乡的小河,清清的,甜甜的,犹如蜜汁一般在我的心中涓涓流淌。
山魂
武陵山腹地。
一条羊肠小道牵向白云深处。山路上走来一个手提网袋、肩扛背包的中年汉子,扑面山风把他那一头黑油油的浓发梳向脑后。在一泓流泉边,他掬起一捧山泉很惬意地饮了几口,抹抹嘴,抬头望望那炊烟与白云交融的地方,又大步往前走。
晚霞烧红西天的时候,他走进了这个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山寨。村长把他安排在一座残垣断壁的破庙里。夜里,筷子长的老鼠在昏暗的灯光下,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不怎么友好的看着他。就这样,他在老鼠的“吱吱”声伴随下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他从附近农户家借来工具,把一间又潮又暗的破草房收拾干净,摆上几张高低不一的桌子,放上几条长凳,挂上一块木黑板,算是有了一间教室,然后在破庙前端端正正贴上一张“开学通知”。几天过去了,前来报名上学的还只有三五个。“怎么都不愿上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