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前来报名上学的还只有三五个。“怎么都不愿上学?”他感到奇怪。他于是挨家挨户去动员,得到的回答却是:“油盐钱都没有,还读么子书哟!”有些好心人甚至劝他:“这大山界苦得很呢,老师,你趁早下山过好日子去吧!”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最后他挨家挨户去求他们:“读书不要钱,让伢儿们来念书吧!”
终于有二十几个流着鼻涕的伢儿坐在又潮又暗的教室里了。
上学的伢儿越来越多,仅靠他那点微薄的薪水给学生支付学费已显得捉襟见肘。他时常在学校的山前山后转悠,发现这里遍地长满草药,处处竹影婆娑。他眼睛一亮,我何不向大山伸手要钱呢?从那以后,便看见他经常脚蹬一双草鞋,身背一个背篓,带领学生上山采集草药或是砍伐山竹,星期天他又将采集的草药和编织的竹器背下山去,换回学生需要的纸、笔、图书和体育用品三年过去了,一栋有三间教室和一间礼堂的青砖瓦房奇迹般地在大山界“长”出来了。以后,他又用勤工俭学的收入添置了桌椅、黑板,翻修了厕所,平整了操场,学生从入学到毕业全部实行免费。终于大山界有了第一批“文化人”。
正当他在大山界上艰苦创业的时候,妻子带着一脸阴霜来到大山界,吵着嚷着要他下山去。听说他要走,家长、孩子们拉着他的手,流着眼泪挽留他。看着一张张充满稚气和期待的小脸,他咬咬牙,还是留下了,妻子见劝不转他,狠心将唯一的儿子留给他,带着不尽地忧怨和惆怅挥泪而去。
一晃,他在大山界上度过了十个春秋。
一次,在山下念初中的儿子,给学校烧砖运柴,不小心掉进四十多米深的天坑,全身多处骨折,生命处于垂危之中,被送到县城治疗。他得到这个消息,心如刀绞,他多么想一下子飞到儿子的身边呀!但看到那几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为了工作,他泪往肚里流,心往狠处想,直到星期六上完课才匆匆进城去看儿子。望着儿子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妻子离异后,儿子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本来打算留下来陪护照料儿子,可想到大山界那些嗷嗷待哺的伢儿,他安排好儿子的生活和医疗费用,星期天又赶回了大山界。以后的三个多月里,他星期六进城,星期天返校,从没耽误一节课,不幸的是,儿子终因伤势过重,最后在“爸爸!爸爸!”的呼唤中离开了人世。
他和着眼泪将儿子埋葬在学校后面的一个小山包下,默默地说:“伢儿,你不用怕,有爸爸伴着你”。
时间如白驹过隙。他当年一头浓密的黑发已被岁月无情地镀上一层银霜。有人曾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指着芳草萋萋的儿子坟包,动情地说:“我已把希望埋在这里,我与这大山界已不可分”。
哦,他属于大山界!
哦,他是真正的大山之魂!
深山挡不住
一上班,收发员送来一张汇款单。一看,又是我在珠海某乡镇企业打工的堂姐寄来的。堂姐出门打工两年多,发工资后,除留足生活费和给家里寄些钱外,便把多余的钱寄到在小县城工作的我这儿,叫我替她存入银行。细细一算,堂姐寄给我的钱已不下十次,且每次都在千元以上。其实,听家乡人说,堂姐寄回的钱,在出外打工的人当中并不算很多。
我的家乡在湘西桑植县的大山深处,大多是苗族同胞,乡亲们以土为本的思想根深蒂固,长期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尽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穷困却象无情的绳索,勒得父老乡亲们喘不过气来。因此,人们把有限的耕地看得很重,村里刚实行承包责任制那些时候,经常有人为田地的界址,轻者怒目而视,恶语相加;重者动拳动脚,头破血流。
那年夏天,我老实巴交的父亲,因薅包谷草时,把一块界岩稍稍动了一下,被一位邻居寻上门来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进入九十年代初,也许耐不住山里的寂寞,或者不满于长期的贫穷,抑或经不住山外的诱惑,有那么几个年轻人,瞒着父母,怀揣着几十元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地走出山寨搭上了进城的班车,然后冒冒失失地来到广东,再后来到一家私营企业寻了一份临时工作。不到三个月,几个年轻人分别向家里寄回了伍佰元。这时,山寨震惊了,这几个没有音讯的年轻人,原来跑到外地去打工了,而且一下子挣了这么多钱。年轻人心动了,再也不把几亩耕地看作是生活的唯一来源。于是,更多的年轻人结伴而行,走向山外,南下广东,东去上海,北上首都。经济发达的省市,都留下了家乡人的足迹。一帮帮年轻人走出去,一笔笔汇款寄进来。看着年轻人在外面闯世界风风火火,一些中年人也坐不住了,两口子作了分工,要么男人出去闯荡世界,女人照料农活和孩子,要么女人出去打工挣钱,男人在家忙里忙外。有的干脆把孩子托给父母,两口子出门去赚钱,甚至年纪还大点的,带着儿子们去闯世界。一时间,一千多人的村子,出去了200多劳力,少了往日喧闹,多了几分宁静,好些田土也无人耕种,任稗草和狗尾草疯长。
看着出外打工的人大把大把的挣钱,在家实在走不开的劳力,便在田土上打起了主意。有的把别人不愿耕种的田土租过来耕种,有的把荒山荒地承包起来开发果园,有的大搞畜牧养殖业。由于有了更多的活干,加上一些农业新兴实用技术的推广,留在家里的这些人大多也逐步摆脱了贫困。
出外打工的男女,虽然历尽艰难,尝遍辛酸,但他们凭着山里人的勤劳质朴和坚韧,混出了人模人样。我的一位表弟当上了珠海一家乡镇企业的经营副厂长;寨里一位姓张的姑娘,成了一家四星级宾馆的客房部领班;高中毕业的唐勇挂上了某公司办公室主任的头衔听到这些消息,父母觉得脸上添光,乡亲感到鼓舞欣羡。
钱慢慢地有了,寨里三分之二的人家陆续建了新屋,在村委会的组织下,乡亲们凑钱从十五里外的镇上接来了电,拓宽了大集体时代修建的机耕道,村里办起了有线电视转播台,彩电、冰箱、洗衣机、电饭煲之类的家电,在好些人家已是寻常之物,摩托车也开始到山寨落户了,寨子里还开起了十多家小商店、小酒厂,有了卡拉OK厅。近日,我的妹夫从家里喜气洋洋地给我打来电话,说出外打工的人感到与家里联系不方便,便发动大家筹资,从镇上接通了程控电话,现在有什么事,只要打电话就行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我们过去梦寐以求的目标,不想改革开放后,几年就变成了现实。刚放下电话,我又接到一位在广州打工的同学的电话,他告诉我,这几年他挣了一笔钱,想回家乡开发资源。我忙说:“家乡的建设急需资金和你这样的人才。”他说等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后就动身。
我梦萦魂绕的家园,你不再寂寞,不再与世隔绝。
唇齿留香的和渣
一位从湘西走出去的老将军,几十年后回到阔别的家乡,对负责接待的同志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能吃上家乡的和渣。家乡的许多物事老将军都淡忘了,却独独没有忘记和渣。
其实,湘西和渣是一种很普通的食物,制作起来也很简单。把一碗黄豆用水泡胀以后,放到小石磨里细细地磨成豆浆,再把豆浆倒在锅里煮,待煮到七八成熟,把切细或揉碎的菜叶放进去搅和着煮,常用的菜叶主要是萝卜叶南瓜叶小白菜和韭菜,越鲜嫩越好。豆浆和菜叶全煮熟后,加上食盐、香葱、生姜和辣椒粉之类的佐料,一锅充溢着清香的和渣就这样做成了,既可当饭一碗碗添着吃,也可作菜慢慢下酒伴饭。
我出生在湘西桑植县一个叫云龙寨的小山村,地里长的庄稼除了玉米之外,就是黄豆、红薯了。小时候,母亲因家里粮食紧张,常常在头天晚上泡上一碗黄豆,天不见亮就起床磨好,用一口铁锅将豆浆和着切细的红薯叶、南瓜叶煮熟,自己匆匆喝上两碗就出门上工去了,我们几兄妹一天的饭菜就是那大半锅和渣,饿了舀一瓢喝下去。尽管缺油少盐,更谈不上佐料,我们还是觉得和渣在当时已是很奢侈的食物了,经常吃得有滋有味,一锅和渣几下就不见了。我还清楚记得妈妈当时吃和渣的样子:她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舀半碗稀稀的和渣,站在灶台边,一边用嘴轻轻向碗里吹着气,一边不快不慢地喝。喝完后,抹抹嘴,笑着对我们说:
“没油没盐,吃得清甜”。和渣不仅清香爽口,而且营养丰富,我们几兄妹在和渣的滋养下,一个个长得健康硕壮,感谢和渣帮助我们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我参加工作后蜗居小城,由于条件限制,好几年没有吃上和渣。有一次我陪朋友吃饭,席上摆着一瓷盆稠稠的和渣,猛一见,陡然唤起了儿时的记忆,一种久违的乡情涌上心头。我忙舀一勺吃起来,顿觉口舌生津、唇齿添香,再舀几勺,喉节滑动几下就进了胃。眼看一盆和渣被我吃了大半,不好意思再舀。从此,我每回陪朋友吃饭,都要点上一盆和渣。此时吃和渣,不仅是对家乡独特风味的品尝,而且是对人生的细细咀嚼。
后来我仔细观察,不仅本地人爱吃和渣,北京、上海、广东等天南地北的朋友,他们吃过和渣后也是赞不绝口。一位中央首长到湘西视察工作,听主人介绍了湘西和渣后,连吃了两小碗,不住地说:好吃!好吃!小城人发现了这个变化,出现了专门磨制豆浆供人做和渣的小作坊、小摊担,各个宾馆、酒店对传统工艺作适当改进,作为特色菜隆重推出。于是,湘西和渣随着天南海北的食客誉满天下。
陪客人下饭店才能吃上和渣毕竟不方便,街上买来的用机械加工的豆浆,仿佛又差那么一点原味。我便托在乡下的一位中学同学,找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