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回去,先找个地方给你疗伤。嘘,不要反对,马的目标太大,反而容易曝露行踪。你知道这里附近哪里有隐蔽的地方吗?”
手指一个方向,正想跟上去,人却腾空了。
“你……你干什么……”
货真价实的惊慌,掩映不住脸上发烧的颊,面红过耳。
“你受伤了,我抱你去快一些……”
“我自己有手有脚,会……”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独孤炫低叹。
“这时候还计较什么,你当血流不完吗?”
他的袖子已有湿润的感觉,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夹杂在那幽绵的荷芳中。
这么一说便觉得头昏脑胀,谢默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偎在青年怀里。
安静地随他走,安静地看他找了个地方,放下自己。
渐渐,清明的神智变昏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传来喃喃自语。
“得把箭头拔出来……”
“那就拔。”
清冷的声调吓了青年一跳。
“不行……”
“箭矢有毒?”
实在没有力气,谢默说话也变得简明扼要,独孤微微皱眉。
“没毒,流出的血是红的。箭头很深,这里并没有麻药,直接拔……你……”
你岂不痛死!
想说的话止于那人陡然严厉起的眼。
“大丈夫当断则断,这么婆妈做什么……再迟疑下去,我还有命吗?你不做我做……”
作势欲拔,那人已扑了过来。
“别胡来……别胡来……我拔,怎么年纪这么小,性子却和牛一样冲。”
听着似乎有些愤愤的嘀咕,突然,谢默笑起来,就这么突然的,突然的想笑。
“这话阿爹也说过……”
“我可不是你爹……只比你大三岁,怎么也归类不到你爹那辈分上,叫师兄!!”
“不干,哪里能让你占便宜,也只大我三岁嘛!呜……”
装作轻松的声调到底还是抵不过钻心的疼痛,谢默忍不住还是低声叫了出来。
“要不要紧……”
独孤一咬牙,把箭矢拔了出来,血流如柱,谢默当即栽倒在他怀里。
“嗯,当然痛啊……你就不能包得好看些吗?”
皱眉,也没心情说笑,谢默头更昏了,可还是忍不住要说话。这人包伤口包得好难看,他可以不可以不要他包。
“这哪能赖我,我又没干过这种事。你睡一会,血流了很多呢!”
撕下白纱中单,包起谢默手臂上的伤口。把他扶到自己身边,独孤伸手摸摸谢默的头。
“我不是小娃儿,别把我当娃儿看……手痛,也睡不着。”
虎视眈眈的眼神不太高兴地瞅着独孤伸过来的手,独孤呐呐地缩了手,苦笑。
这小家伙,受伤了还这么不老实。
“为什么不想做官?”
耿耿于怀的,还是他不愿出仕做官的因由。
“当官有什么好?”
茫然,谢默不懂。
是啊,当官有什么好?
“嗯……为国为民都好!”
想半天也想不出做官的好处,瞧见谢默似笑非笑的眉宇,独孤硬生生挤了六个字出来。
谢默瞪圆了眼。
“为国为民?”
点头。
“是啊……怎么,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不感兴趣。”
打了个哈欠,好想睡,却被那人又推又摇。
“这是大事,怎能不感兴趣?”
“这是身在上位者要考虑的事,和我一个普通老百姓有什么相干。再说如今朝廷一团乱,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平白招惹一身腥。”
“什么?”
他气,瞧这小家伙居然把他的朝廷瞧得一文不值。
“齐英当政,皇帝失权,皇权旁落,想做什么都是空话……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还能有什么作为?去这样的朝廷做官,全然浪费自己的本事。”
“你……你有胆再说一次!!”
他有什么不敢,才不管你面红脖子粗。
“怎么,不高兴啊!可这是事实,不承认也没用。”
奚落他,谢默冷哼。
独孤炫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说不出,呆了半晌,也只能颓然。
谢默说话够狠,可也说到点子上。
他要是能做什么,也用不着气的跑出宫了。
微叹,回头,看见那双蓝琉璃一样的眼正瞧着他。
“怎么,还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事实如此,无可奈何。
谢默却摇头,冲他,微微一笑。
“守得云开见月明。”
“嗯?”
“忍耐,只要不放弃希望,总有一天会变好的。什么事都一样!”
这孩子想安慰他吗?
低笑,又揉揉他的头。
“我知道,不做官,那你想做什么?”
不动声色,独孤岔开话题,谢默眸子蓦然一亮。
“我想和祖父一样,周游天下,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世界是怎生模样。”
“遨游四海任逍遥,倒也是个好志向……”
他以前也想过,却不过是个梦。
微笑,正想说话,耳边却听到细琐的声响。伏下身,独孤炫靠近谢默,抽出了剑。
“不能杀人。”
瞧他如此,谢默有些紧张。
独孤摸摸他的头,笑容带着安抚的味道,下一刻,用身形遮住谢默的视线,他挥剑。
悄无声息,两个人倒在了地上。
一剑封喉。
“为什么?”
“我不能冒险让他们曝露我们的行踪。”
独孤言语淡淡。
“他们有家人,如果他们死了,那他们的家人知道了会有多伤心?你想过吗?”
“你我若死了,我们的家人又该有多伤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况且,我并没有杀他们,不过封了他们的|穴道。”
惊异的眼光,急忙忙地检视地上的两人,果然还有气息,谢默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可我还是认为只要是人,都有生存的权利……”
“我也还是认为,先下手为强,待到后悔时才动手,往往都已晚了。”
互视,谁也不肯妥协。
直到门外有噪杂的声响传来,独孤炫收起剑,神色严肃。
“你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谢默阻止了他。
“不必慌张,救兵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豪爽的女声自外边传来。
“天水赵家三娘子率五百甲兵前来协助谢家公子,谢公子,你可安好?”
“天水赵家?你究竟是……”
青年吃惊着少年的身份。
“我是天水谢家的远房宗亲,这下可好,赵家派人来了,安全无虑。”
少年微笑,冲他招手。
独孤在沉思。
距离汉阳府不远的天水有两大望姓,一为赵,一为谢,可算地方豪强。
可独孤从来不知道这些有着强大势力的地方豪族,竟然在独孤氏统一全中略百年后,依然拥有属于家族的地方兵丁。
天水离京城中都不远,天水赵家在天子脚下尚敢私蓄甲兵,那其他士族群聚的南方呢?
那个可说天下第一士族的云阳谢氏,隐为天下士族之首的云阳谢氏,又拥有多少问鼎天下的实力?
或许,比起权臣齐英,云阳谢家更为危险!
青年眯起了眼。
谷雨惊蛰6
重煦元年春正月癸卯,享太庙。丁未,大祀天地于南郊。癸丑,赦死罪以下刑囚。己未,行在所由西内太极宫迁东内大明宫。辛酉,幸汉阳府。乙丑,还宫。二月戊辰,祭社稷。丁丑,耕田。丙戌,敕召云阳谢氏嫡裔入朝。丁亥,敕百官三品以下,五品以上京官至安化门迎云阳谢氏嫡裔。
——《宁史·世宗本纪》
这日的天光很好,一片晴朗,举目望去,无云。
初春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地上,照进屋里,院外好些春花盛开。一大早就有喜鹊叽叽喳喳叫着,象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烟波却恨不能打跑这些不识相的喜鹊。
她家公子还在睡着,怎经得吵?
倘若是平日,公子这个时候已上朝去了,可今天是旬假,昨儿夜里担任门下录事的公子又在门下省值夜。清晨街鼓响过,他从宫中回来,已是一脸困倦。
“再叫,再叫我就拿扫帚赶你们……”
也不晓得这些鸟儿可能听得懂人话,侍儿烟波却一脸认真的找着扫帚。
总之,总之今个早上,她不让人打搅公子。
想着想着,没看路,一头撞上了一堵墙。
“小心些……”
充满活力而又爽朗的声音陌生,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听过。愣愣地抬头,入目的是一张微笑的脸,还有,还有一双晴空一样蓝的眸。
“你,你是?”
“阿宜在吗?”
他笑。
“阿宜……”
她呐呐,有些回不过神。
那双眼,怎会是蓝色的,会是突厥人吗?可她家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和突厥人打交道了?
“就是崔宜啊?莫非他不住这里?”
来人瞪大了眼。
“啊,原来是公子,他还在睡着……”
“都什么时候他还在睡?知道我今天要来他还敢赖在床上不起来?这没义气的家伙!看我把他拉出来。”
卷起袖子,那人穿过她,往前走去。
依然是呐呐着,瞧着那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影,烟波还在想这人的身份。公子来往的官员与友人她也见过不少,可还真没见过这样嚣张的少年。
嚣张?
“啊,不行不行,这位公子你不能进去,我家公子还未醒……”
烟波急忙忙奔进房里,却没有看见来人,她正欲去屏风后寻人,却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
“烟波,无妨,你下去吧……”
“公子,你醒了吗?要不要烟波打洗脸水……”
“水不必重新准备了,昨天晚上的水还没倒吧,将就着用了。这儿没你的事,你下去吧……”
瞧着翘着嘴,一脸不快的侍儿怏怏退出门外,崔宜不禁叹气。
这样子怎好让人进来……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不悦,忍不住捏捏身旁人的脸。
“到底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一过来,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就把我从床上扯起来,还占了我的床。”
“那有什么关系,坐了好几天的船,睡也睡不好,我快困死了。再说你我还有什么可见外的。”
丝毫听不见悔意的声音,拉起薄被,一双蓝色的眼睛便露了出来,正是方才的少年。
“不是有一帮人等着接你,不在那里呆着,跑我这里做什么?”
又捏捏那人的颊,忍不住倾身,崔宜极不可思议。
“我可没兴趣和那帮子人打交道,你这里清静些,我只想睡个好觉……还是平地上睡着舒服……”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