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也得让人吃饱了饭啊。饿着肚子的时候,出不了主意。”他操起筷子。
毕刀不管这一套。一边给丈夫盛饭,一边把曾氏家族的计划塞进丈夫的胃。
“就是说他们让你当傀儡?唉呀,我的老婆!你怎么连这个弯子都绕不过来?这是拿着你的名义做抵押啊!你是什么人?劳动模范,五一奖章获得者,三八红旗手……喂,还有什么光荣称号?我的老婆?这些都是无形资产,值大价钱的。”先生在厂子里,是几千人的主心骨,平时很庄重的。但他回到家里,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毕刀有时打趣地说,你在厂子里,就是这样对广大工人阶级说话的吗?
先生就说,当然不是。你愿意听那样的话,我立刻就对你长篇大论。
吓得毕刀连连说,你还是这样说落后话吧。
“还当过党小组长。”毕刀补充。
“你在各方面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所以你更要问清钱的事。”先生剔着牙缝,郑重相告。
“可是我还没有决定干不于呢!”毕刀简直觉得一向主次分明的丈夫,这一回颠倒了顺序。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先生严肃起来。“我看曾家是顺应了潮流。古语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现在的所谓贵族,不要说五世,三世之后仍能凭自己的本事,创出一份业绩的就很少了。
“曹老宝刀不老,曹氏女儿女婿齐上阵,这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人家既然求到你的头上,给人助助兴有何不好?起码没有什么风险,不然我们两个都在岸上晾着,何时才能发达?我自然不好有大动作,你将计就计练一回傀儡总经理,熟悉了情况,积累了经验,将来焉知不能做一把真正的总经理呢?”先生谈得兴致勃发。
毕大夫连连摆手说:“我哪有那份野心?!”
先生说:“我说的是以后,并不是现在。他们之所以选中了你,就是看中了你的毫无野心,不构成威胁。你在现阶段,绝对要听他们的。待羽翼丰满以后,再甩开他们干也不是不可以。他们不是说原来的那个浦为全有轿车大哥大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有呢?要知道,毕竟你是总经理啊!这香油可真地道,能把人香一个跟头。多少钱一斤?”
“这香油不是买的。”毕刀淡淡地说。
毕刀有些迷惑。就这么一件事,怎么使所有的人都显得老谋深算起来?
毕刀把自己同意合作的意向,通知了曹末生。曹末生让她直接同郑玉朗谈。毕刀不愿意理郑玉朗,但具体的问题又必须同他当面磋商。
他们将招标时可能遇到的情况,事先进行了讨论。名是讨论,实际上都是郑玉朗一个人在说。毕刀对于出版社的经营和管理业务,完全是一摸黑。刚开始就很烦。掬着曹末生的面子,硬着头皮往下听,居然也就听出了一些名堂。她天性聪颖,加上郑玉朗的阐述简明扼要又切中要弊,几个回合谈下来,也就不再是个出版盲了。
部里那方面,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更换出版社承包人的准备工作。气球放出去了,还真有几个行家里手跃跃欲试,都递交了详尽的承包方案。
曹老告知部里,他郑重推荐一个很有思想很有能力的女医生,来参加夺标。
医生?还是女的?这不是风马牛不相及吗?大概是曹老这次住院,这个医生对曹老的治疗格外认真吧?负责此项事物的副会长这样想着,就把同毕刀的面谈安排在了所有应征人的前面,想预先把她淘汰掉。
会面的时间订在明早8时。
明天又是毕刀出门诊的日子,她很不情愿耽误了工作。不仅仅是因了钱,由于她的医术好,很多病人都是专来看她的门诊的,还有唐糯米的手术方案,还要继续研究一下,这是她每次手术前的惯例。现在就全耽误了。
但是没办法。这不但是一个海,而且是一个旋涡,跳进去就身不由己。
毕刀请了假,说是她的在奶奶家上学的孩子病了。请假很顺利,没有一个人怀疑她在说谎。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心里很不安。心想孩子可不要真的病了,那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了。
本来郑玉朗的意思是让她单刀赴宴,毕刀这一次是出奇的顽强,说什么也不肯。
“这不成!这又不是抢救病人,肠子肚子流出来我都不怕。对经济方面的事,我是初级阶段。要是哪句话说差了,我倒没有什么,一甩手走了,回去照旧开我的方子去,可你们家的马歇尔计划就全毁了。”毕刀特意突出了那个“家”字。
郑玉朗迟疑说:“今天晚上,我岳父会再次打电话给副会长,强调他是出版社的创始人,强调这一次承包人非你莫属。所以无论你谈得怎么样,估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就放心好了,我现在过早露面,恐不好。”
“但你迟早是要露面的,是不是?我认为早露比晚露好,不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人家反倒惊讶。再说,按照国人的心态,对男人比对女人信任得多。特别是这样的大事,还是有男子汉出面比较好一些。”
毕刀也不知自己说得有多少根据,只是怯场。她开始恨自己的丈夫,其实和曹末生的友谊,对曹老的尊敬,都不是她投身这件蹊跷事的原因,只因自家的先生显出强大的兴趣。
“不成。我现时不能露面。你必须一个人去。”郑玉朗思忖片刻,很强硬地拒绝了,语气中渗出凛凛的威严。
毕刀一下子火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居高临下地对她发号施令过。我不过是看在多年友谊的分上,演一出两肋插刀。你还真的拿出老板的架子来了?老子还不干了呢!
“你必须跟我一起去。否则,我们这场游戏到此结束!”毕刀冷冷地说。
郑玉朗怪自己疏忽。妻子说过,她的这个朋友也有极锋利的一面。自己这几天只看到她虚心求教的一面,竟把她看得太软弱了。事情到了现在的分上,硬顶就成僵局。他强制自己脸上的肉,温柔地抖了抖,说:“那么好吧,我的总经理先生。只是,我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我的副手。您将来不是名义上也要是我的副手吗?虽说实权是你的家族的,我不过是个皮影。”
郑玉朗不去理会毕刀话中的蒺藜,大度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好吧,我出任你的副手。但主角还是你唱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说话。”
第二天,他们准时到达约见地点。
这是一座破败的四合院,只有那几柄枝叶苍苍的巨大古柏,说明这里曾经有过的威势。
汪伦副会长基本上还算矜持地接待了他们,神态中有掩藏不住的查询之色。
会议室里,双方隔着古老的木茶几端坐着,好像对峙的等号。
毕刀从未有过的拘谨。她经历过许多刀光血影的场面,虽说刀是手术刀,血是病人之血,也算见多识广了。但今天这个场合,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顽固地盯在自己的长袜上,晦气地想这双灰色的袜子于今天的气氛,真是很不相宜。灰色使她原本秀丽的双腿显出白蜡样的虚伪光泽,她不知道把腿藏在哪里好。
“我们还是成丁字形坐吧。这样大家都亲切些。”郑玉朗像主人一样调配起众人的座位。
汪伦坐在了窗前的沙发上,苍白的头颅映着纱窗外的翠柏。
呈90度直角处,坐着郑玉朗和毕刀。
三人都衣冠楚楚,促膝交谈的样子,但有一种隐然的张力,暗浮在空气中。
“毕女士是怎样得知我们这里有这样一家出版社,并决定要承包的呢?”汪伦副会长单刀直入地问。
郑玉朗和毕刀一下傻了。他们准备了许多业务上的问题,但是独独没想到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他们就觉得对方有些阴险,甚至是弄清了他们的底细,故意敲山震虎。
其实汪伦的骨子里是个文人,对商务谈判并无经验。他只是很奇怪,是什么渠道,把这样一个端庄干练的女医生吸收到完全陌生的领域来的?他随心所欲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给了预谋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一个冷不防。
“这个……这个……是这样的……我是听……”毕刀张口结舌,差点就要把曹老先生供出来。
“这个无可奉告。”郑玉朗果断地堵截了话头。
汪伦像山植一样红而圆的面庞出现了很尴尬的神色。不过,他到底是好好先生,不自在了片刻,也就恢复正常了。
“毕女士作为很有经验的临床医生,”汪伦掀动茶几上的一叠纸,毕刀认出那是几天以前郑玉朗让她写的个人简介。“怎么就能弃医从工,改作自己完全不熟识的业务呢?你是否有把握做好它?”
这个问题倒是演练过多遍了。
“我虽喜欢医学,但更欣赏鲁迅先生说过的话,愿意投身到教育民众的工作中去,做企业家于实业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我平时也很注意积累这方面的知识……” 毕刀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谈了几点管理经验,都是郑玉朗临时教她的,现买现卖。汪伦副会长也是个外行,听得云苫雾罩。
毕刀不敢恋战,赶紧把烽火烧向郑玉朗,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已经物色到几位很有经验并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专家,比如这位郑先生,已答应出任我的副手。世上无难事,只有肯登攀。我们众志成城,相信心想事成,下面让郑先生说吧……” 说到最后,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毕刀长吁一口气,总算把这一席话大致不错地背完了。特别是不失时机病人就是你的自留地,你不在,别人也不好替你锄草捉虫。有几个病人的医嘱要马上更改。病情变化了,就像季节变化了,要随之增减衣服。你没给病人及时更动医嘱,就像天热了,你不给孩子换单衣,孩子就只好热出痱子。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