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七岁的范永晔身著咖啡色西装外套,未扣上的外套底下配上白色棉质T恤,微风一吹拂而过,T恤竟然直通通地垂晃著,明眼人可以一看就很清楚地联想到衣服底下必是一副清瘦的身躯。
他提著公事包,快步迈入巷子里一栋丝毫不起眼的公司里。走进公司大门旁的吧台後,一个转弯,进入个人专属的工作室,他将超薄手机和笔记型电脑放在一张超大办公桌上後,随即端正坐在高脚椅上。
「永晔,好消息、好消息,你的工业设计作品在全球工业设计大赛中,夺得德国reddot、iF、以及美国IDEA三座金奖!」他的合夥人孔繁毅快速推门而入,手舞足蹈地与他分享这件好消息。
「哦?」范永晔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他英俊无比的脸庞上,有著冷肃的沉稳神情,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锐不可挡,但浑身上下充满忧郁气息。不过他的沉默却丝毫无法影响到眼前咧嘴大笑的男人。
「你知道这是多么大的光荣吗?只要消息一传出去,我们的订单就接不完了。」孔繁毅高兴得眉开眼笑,想要高举双手大声欢呼,毕竟这种殊荣实属难得。
范永晔看著合夥人雀跃的笑容,也感到高兴,很配合的扬起嘴角。这些奖项都是国际大奖,也必定能受到国际设计师的肯定与瞩目,是他在工业设计领域上一举成名的时候了。
「你怎么没有我想像中的高兴?」孔繁毅原本因为这件大消息而咧开嘴笑著,好一会儿才发现范永晔没什么开心的表现,依旧只是展现出淡淡的笑容,笑容中还藏有一丝丝模模糊糊的忧愁。
「我很高兴。」范永晔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消息传出去後,现在业界的回响如何?」
「好得不得了,你得奖的产品『防潮箱』获得很多设计师的询问,他们都非常赞叹制作工艺的技术和使用材质如此切合,不仅有美感,而且符合使用需求。」孔繁毅高兴得想跳舞,一会儿就忘记合夥人并未如预期的展现兴奋的反应。
「其他设计师的反应呢?」
「他们也很高兴,也终於能够了解你对产品材质与功能的吹毛求疵,现在大家的工作活力足足增长了十倍。」孔繁毅笑著说。
范永晔和孔繁毅在三年前合作开设「曦」工业设计工作室,毫无奥援的两人凭著执著的热情与理想,翻电话簿逐一打电话给厂商自我推荐,不管刮风或下雨,两人骑著摩托车在大街小巷穿梭,只为了获得设计案。
三年後,两人的工业设计成果终於受到厂商的青睐与肯定,订单一笔接一笔的送上门来,他们也终於不用日晒雨淋四处去接设计案了。而随著订单的成长,工作室也找来了几位志同道合的设计师分担工作责任,但这群设计师却因为范永晔对产品的讲究与龟毛态度,一度闹内讧,想要集体辞职。
直到范永晔领导推出的产品今年在全球工业设计大展中连续获奖,这群设计师才终於认同范永晔,也答应继续为公司卖命,内讧事件终於告一段落。
「这样呀!」范永晔拿起电脑画笔,随意在萤幕上画出一个草图,心不在焉地问著合夥人,「我还没进公司前,有人找我吗?」
「你的母亲打电话来找你,要我问你明天晚上要不要回家参加父亲的七十岁生日聚餐。」孔繁毅据实以告。
范永晔一顿,停下画画的动作,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几点打来的?」
「大约九点半吧!」孔繁毅想了想又续道:「你母亲希望这次你一定要回家参加父亲的生日聚餐,毕竟你已经有六年没回去了。」
「我知道了。」范永晔嘴角一撇,没说什么话,继续拿起画笔在电脑上工作,不一会儿,一个类似滑鼠的草图就完成了。
「永晔……」孔繁毅迟疑地开口。「你不回家一趟吗?虽然我没有告诉伯母我们一起工作,但是她一直想知道怎么直接联络你,你不能总是拿我当挡箭牌吧!」
范永晔没说话,但握著画笔的手却有丝颤动。
「我听到范妈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我看你还是回去看看好了,万一家里有什么事……」孔繁毅小心翼翼地开口,深怕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痛楚。
范永晔握住滑鼠的手一动也不动。
「你惩罚自己六年了,应该要试著放开内心的枷锁了……你这样下去对事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会好好想一想。」范永晔垂眼,语气淡然,也代表话题可以就此结束了。他手上的滑鼠继续移动,继续在电脑萤幕上绘画草图。
孔繁毅看著合夥人,内心忍不住叹气。
他是范永晔的国中同学,从小两人一起长大,除了有一段时间因为念不同的大学而分开之外,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他不太清楚范永晔大学时期发生什么事,但他很清楚这几年他的抑郁和痛苦。
范永晔从大学时期就离家独自在外打拚,连家都没回,还警告他不得向父母透露他的联络方式。但不巧的是,某天他在路上闲逛时刚好碰到范母,他被盘查得黔驴技穷,勉为其难地留下自己的电话,并向范母保证范永晔的平安。
之後,范母三不五时就会打电话透过他来问儿子的消息,他只得当中间人帮这家人联络感情;偏偏范永晔心结未解,就是不愿意让父母知道他的消息,顶多寄张明信片回家报平安,害他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怎么办呢?如何才能解开范永晔的心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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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趁我现在心情还可以时,将事情给我解释清楚!」一名面容秀雅的女子突然闯进办公室里。
坐在办公桌後面的男人没有抬起头来看她,反而自顾自地阅读手上的卷宗,神情也是维持一贯的平静无波。
「你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女子的声音带有浓烈的怒气。「不解释清楚我会很生气!」
「啧啧啧,一个女孩子家脾气这么糟糕,没有男人敢领教的。」男人慢吞吞地阖上卷宗,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口水,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她。
「关你什么事!」她气呼呼地反驳,一点都不将男人的话放在心上。从眼角余光瞥见男人听见这一句话时的脸色,她心中反而升起得意的快感。「而且没有男人敢领教最好,我求之不得。」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却步吗?」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下子就控制住脾气。
「你太过分了,不要以为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就可以这样控制我!」她突然猛烈大喊,声音尖锐而瘖父嬖V你,我不吃这一套!」
大白天的,「连丰企业」总经理办公室就传来这么嚣张的叫喊声,照理说员工应该赶快报警或请保全来解决,但员工们对这叫声恍若未闻,依旧埋头苦干地努力办公。
因为大家都知道,正在吵架的那一对男女是总经理江永岷和他妹妹江咏曦。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每个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纠纷,员工们才不会蠢得去自找苦吃哩。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难道你这几年都没有学会一些规矩吗?做事情只会大呼小叫是不会有长进的。」江永岷语调依旧平和,凌厉的双眸却闪耀著不以为然。
「我不这么大声,你根本不理我!你以为我会像你的下属一样,对你唯唯诺诺吗?」她冷哼。「我可不是软骨头。」
「原谅我如此驽钝。你乾脆直接告诉我,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脾气这么大?还有,你不是还在上课吗?为什么会突然跑回来?据我所知,你下个月就要发表论文了,怎么还有时间搞这种飞机?」江永岷凌厉的双眼冷淡地瞄她一眼,对她的行事作风实在无法苟同。
「你放心,我不会那么白痴。我早就完成论文了,就等指导教授给予建议,再做小幅修改。何况我再不回来找你算帐,你把我卖了我可能都还不知道!」江咏曦放下手上的大衣和手提包,一脸讽刺地对哥哥说道。
江咏曦虽然是江永岷唯一的妹妹,但却是同父异母,江咏曦的母亲是江永岷父亲的外遇对象。原本江咏曦是和母亲相依为命,也不知道自己有爸爸,在母亲过世之後,十七岁的她才被江永岷接回江家,那时候,江家也只剩江永岷一个人,他的双亲早就先後过世了。
江家本来就有点钱,六年前,原本只能算是中小型企业的「连丰企业」在当时二十八岁的江永岷接手後,盈余从百万跃升至十多亿,实力不容小觑。
当初十七岁的江咏曦被带回江家不久,马上就被江永岷著手安排出国念书。
所以他们之间没有兄妹情深的情谊,有的只是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如此过了六年,在江咏曦快拿到硕士学位时,她却突然跑了回来。
江永岷一脸莫测高深地打量著妹妹,看到她脸色红润充满朝气,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算帐?我有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吗?」
「听说你不答应我留在澳洲工作。」江咏曦一甩头,长发一扫一荡,几咎发丝停留在她脸颊上,「我告诉你,虽然你是我大哥,也不能干涉我的决定!」
江永岷没有答腔,只是凝视著她。他就知道秘书会将这件事情搞砸,他只是要秘书通知江咏曦毕业後立刻打包回家,没想到还会衍生这些莫名的事端。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江咏曦气呼呼地瞪视他。「我已经成年了,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青春不该蹉跎,她要幸福地过自己的人生!
「我不是不让你留在澳洲工作,而是希望你回来。毕竟你在那儿也待了六年,够久了。」他皱起了眉头,不再沉默。
江咏曦在被他接回家前,曾经历过惨痛的情感挫伤,紧接著又遭逢母丧,所以有一段时间,她深陷在痛苦的深渊中,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那时他刚接手家族企业,忙得不得了,逼不得已,他才将她送出国念书,让她展开新的生活。
现在,六年的时间够了,他们兄妹也应该团聚了。
「我不想回来,我想留在澳洲。」她才不要留在这曾经让她伤心的地方。
「我不答应。」
「你算哪根葱?怎么可以左右我的决定!」她任性驳斥。
江永岷被挑起了怒火,「你是我妹妹,我出钱让你出国念书不是要你学会与我顶嘴!」
「那些钱在我工作之後,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