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了我的时候,我就在祖父的房里,一直面向着窗子,从黄昏到深夜——窗外的白雪,好像白棉花一样飘着;而暖炉上水壶的盖子,则像伴奏的乐器似的振动着。
祖父时时把多纹的两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后又放在我的头上,我的耳边便响着这样的声音:“快快长吧!长大就好了。”
二十岁那年,我就逃出了父亲的家庭。直到现在还是过着流浪的生活。
“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
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
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明媚胡蝶
街灯照亮黑夜的塔(1)
浮生若梦,世事的变幻太让人惊讶!——胡蝶
人生也似舞台,悲剧也总有结束的时候,我自己在苦的时候常对自己说,快了快了,演完苦的就会有快乐的来了。——胡蝶
蝴蝶翩翩飞来的时候,是阳春。千树万树的花开,蝶舞花飞,千瓣万瓣,千蝶万蝶。这自然界的盛景繁华里,是怎样的一番让人迷失的朗晴?
那天是下着雨,雨一直下,持续而又缠绵地不肯停歇。我在这持续的雨中看时间一片一片地剥落下去,看得恍惚。就觉得这些雨把我的青丝换成了白发,我看见自己渐行渐远,像记忆中的故乡在千里之外分外模糊。而这样的雨天,我总是整夜地失眠,看夜晚的城市渐渐变得像遗迹一样静穆着,令我倔强也令我无限绝望。于是就格外想念阳光的味道,想像隔夜就是一树花开,络绎不绝的蝴蝶款款飞来,哪怕只是浮生若梦呢,对生活也是一种慰藉。
后来我总是胡乱到书柜里翻书,有一夜我翻到一本现在忘了书名的什么书,在这本书上,我看到一个艺名叫胡蝶的女子的照片,真正的是笑靥如花,她如花的晴朗像横空里有人吹着笛,湖光山色都变成了乐音。我的心情突然就雀跃,像花飞舞。哦,这么美好的女子,在她生时,该是可以安慰很多的心灵的吧?让人们在忙的时候停下来记住她,就像我们不经意中听到悦耳的声音。可是我看到她生活的年代,却是像一辆失速的滑车,血雨腥风的光景令人们如履薄冰。她长成蝴蝶的那些年里,多的是日复一日的烽火硝烟,人间春色自树顶跌碎,差不多每个人的心都是顶向风雨的斗篷。这样大乱的人世,却造化了如此明媚的女子,她承接着大众的目光,翩飞的舞姿轻灵、飘逸、生动、感人,也怪不得人们要喜爱她。
而这个给了很多人梦幻般美好的女子,她自己又有过怎样的旅程呢?那样的年代就像寒冷的日子,人们常常用自己的方式寻找一些零碎的温暖。给人温暖和安慰的胡蝶,她又遇到谁,与谁朝夕相对?我读着胡蝶一生的故事,后来就喟叹她的不负期许。她曾说过自己是个思想非常传统的女人,但我阅过了也越过了她一生的经历、归宿,她的行事为人和追求选择,我以为,她是一个处事传统而思想不传统的女人,她的思想观念有女性的生存局限和困惑,但在行为表现上她却始终很得体。这种得体,体现在她的低调、乖巧、包容、聪慧、坚韧等等方面,这些性格品质与她美丽的容貌和甜美的微笑融合,她能够最大限量地去得到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她给自己取胡蝶的艺名,也真的是像一只张着翅膀的蝶,从青春年少到暮年老成,她扇动着翅膀坚定而又顽强地找寻花香的方向。而失去春天的日子里,她用寂静无声的双翅陪侍日升时的浩淼,那絮金带给她的斑斓和明亮在夜晚又是期待的街灯,亮在当街的路口,叫所有临近的人都有信心回家。
在中国新女性运动发展史上,胡蝶从女性生存的角度演绎出了一部以柔克刚的声色剧。这部剧有瑕疵,但剧情审美,结局美满。
所以,她是大众的骄子,求证春暖的精灵。
而有这般光一样灿烂明亮的女子陪在所有人的身边,就像可以随时用手掬起一捧阳光;当我们把脸贴近掬起的阳光,又有谁不会觉得愉快呢。
胡蝶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电影皇后。她当选电影皇后的时候是1933年。这一年,上海《明星日报》发起了选举电影皇后的活动,这是三十年代规模最大的一次对于电影明星的选举活动。《明星日报》希望能够因此“鼓励诸女明星之进取心,促成电影之发展”。
在此之前的1924年初,由郑正秋编剧、张石川导演的《孤儿救祖记》在上海公演,这部中国电影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黑白无声,却给长期处于封建束缚下的中国人民带来了一种新的娱乐形式,使得整个大上海流光溢彩,由电影引起的诸多话题成为当时上海滩的时尚,16岁的少女胡宝娟给自己取了一个胡蝶的名字,瞒着父母去投考当时由著名戏剧家洪深先生等人主持的中华电影学校,并顺利地被录取。1925年,拍摄了大中华影片公司的第二部影片《战功》,这是她的处女作。
懂得追求也知道放弃,学会珍惜也能够遗忘,对一个弱势的女子,这是非常宝贵的一种生存能力和经验。
胡蝶一生如同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历经劫难,犹自完好如初,静静散发美丽的光辉……
1924年到1927年,胡蝶相继在“天一”、“友联”等公司主演了《秋扇怨》、《梁祝痛史》等20余部古装片,如同一只斑斓的蝴蝶,历经了静谧而遥远的茧中领悟,已是流光记景,往事不回。1928年,她改投明星公司,主演了中国第一部有声片《歌女红牡丹》,这部电影用蜡盘配音,胡蝶在片中把一个忍受丈夫虐待和压榨而毫无反抗、心地善良又有几分愚昧的女性刻画得相当成功。该公司导演郑正秋、张石川认准了她的表演才华和在观众中的号召力,直至请人专为她写剧本,使她步入艺术事业的辉煌时期。这期间,左翼电影运动在“一二八”事变后风起云涌,一批左翼文化工作者大举进军电影界,为上海电影界带来了新气象。在第一部左翼电影《狂流》中,胡蝶饰演女主角秀娟,而后相继主演了左翼的电影《女权》、 《脂粉市场》、 《盐湖》、 《永远的微笑》 、《春水秋波》等影片。在郑正秋编导的有声片《姊妹花》中,胡蝶一人兼饰大宝、二宝两个外貌酷似,但身份悬殊、性格迥异的孪生姐妹,被认为是她电影生涯中最为出色的代表作。这部影片在当时打破了国产影片有史以来上座率的最高纪录,接连公映两个月不衰,盛况空前,成为中国电影的经典之作。后来到东南亚、日本、西欧诸国上映,也大获好评。而后,她在影片《空谷兰》中又一次饰二角,依然演技精湛,巩固了她在影坛的地位。
如此,胡蝶便同几十个女演员一起被推选为《明星日报》发起的电影皇后选举的候选人。选举自1933年1月1日(即《明星日报》创刊之日)开始。半个月以后,《明星日报》逐日将选票数字刊登在报上,投票一直延续到2月28日下午10时截止。
最后胡蝶获得群众票选21334票,以绝对优势当选为中国的第一个电影皇后。在夺得《明星日报》发起的影后选举桂冠后,1933年英商中国肥皂公司发起的力士香皂电影明星选举及1934年中国福新烟草公司发起的中国电影皇后竞选中,她又连续夺冠。1935年初,苏联举行莫斯科国际影展,中国电影界首次被正式邀请参加国际电影节,胡蝶因主演《姊妹花》和《渔光曲》而成为代表团中惟一的演员代表。影展结束后,胡蝶随团到伦敦、巴黎等地访问,这也是东西方电影人的第一次交流。回国后,她还撰写了一本《欧游杂记》。这段时间,是胡蝶展翅飞翔最美丽的日子,一丛桃花、柳浪闻莺,或是独自跳舞,她飞翔的微风安抚着那个年代的伤口,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安慰和欢欣。就连她自己也被这个名字深深地吸引到了如蝴蝶般的宿命中,她在临死之前曾经轻声念道:“蝴蝶就要飞走啦!”
胡蝶一生饰演过娘姨、慈母、教师、演员、娼妓、阔小姐、劳动妇女等多种角色,在先后主演的百余部影片中,她成功地饰演了中国不同阶层的各类女性形象,成为中国电影拓荒期和成长期的同步人和见证人,她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演艺生涯和艺术成就构成了中国电影历史重要而独特的篇章。半个世纪之后,胡蝶在加拿大回忆自己的一生时说:“在中华电影学校的时期虽然很短,却是我从事电影事业工作的开始。从这里我走向了这个万花筒式的银色世界,在舞台上也开始在人世上历尽酸甜苦辣,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有时竟也在感情上将人生与舞台合而为一了。” 我想,晚年的胡蝶是把对电影的领悟放在了人生的大范畴里。也确实是如此,电影是她传奇的根源,传奇的胡蝶却并不只是因为电影而被人们喜爱,电影不过像她的一个机遇而已。作为一个社会的公众人物,社交界的名媛,张恨水曾经评价说:“胡蝶为人落落大方,一洗女儿之态,性格深沉,机警爽利……十之五六若宝钗,十之二三若袭人,十之一二若晴雯。”
张恨水此言是很点睛的。胡蝶是那个年代的美丽代表,
芙蓉如面柳如眉,而且是一个懂得入世的美人。胡蝶的形象,符合中国人传统的美女标准。她面貌甜美,身材挺秀,好看的眼睛妩媚而又不风尘,举手投足中流动着一种传统的、委婉的端庄气质,在银幕上经常以雍容华贵的妇人形象出现,特别是她的“梨涡浅笑”,很适合东方人的审美心理。但她在着装打扮上又非常准确地演绎了三十年代上海中西合璧的精髓。人们很容易记住并喜欢她的容貌,而在当时为数不多的走出家庭的女子中,她的坚强与乐观、她的进取与坦然、她的理性与乖巧等等性格因素,更是容易让人们感受到她的明媚,分享她的灿烂。
她从不在想象中生活,她既是明星,又是千千万万的柴米妻子之一。她入世的时候一身光芒,出世时又能回归平凡。
胡蝶是那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