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胸脯:“赔本儿我都出,好书应该出版。”这套书销路很好,并为新成立的出版社创了品牌。
后来,作家们一直把纯文学出版社当作朋友和娘家。经营纯文学出版社的二十多年里,林海音济困扶危,为纯文学发展呕心沥血的侠义行为,一直传为台湾文坛的佳话。一次林海音偶从报上看到《高山青》歌词的作者邓禹平穷困潦倒,半身不遂,出书无门,便提着营养品登门拜访,为他出版了《我存在,因为爱,因为歌》,使邓禹平老泪纵横。老作家苏雪林撰写的《屈赋研究》因冷僻鲜有人问津,出版社退给她一屋子书。林海音全部买下,后来全部捐给了
图书馆和学校。林海音与作家的互动关系非常好,在林海音的传记里有一章“林海音的家就是半个文坛”,说林海音常约文友到家里吃饭,大家有事也约在她那儿碰面,常常是朋友又带朋友来,大家说,她为台湾文坛创造了一个文学社群的印象。
1995年,林海音77岁,夏承楹85岁,四个儿女全在国外。她已无力继续经营出版社了。有人建议,把这块金字招牌转让、出售。林海音顾虑续办者难以坚持原来风格,不一定能善终,毅然决定停业。她把库存的80000册图书全部捐给图书馆、学校,把所有作品的版权全部归还作者。凡库内有少量存书的,全部送作者。有的作者过意不去,坚持要买。她坚决不肯,“出版社结束了,不是营业,只送不卖。”
作为“两岸文学的交流使者”,纯文学出版社还是林海音“把两个地方连接起来”、“不分彼此地合而为一”的一座桥梁。1990年,林海音回到阔别了41年的祖国大陆,发现中国现代文学馆缺乏台湾藏书,返台后立即寄赠纯文学出版社开业24年出版的全套文学书籍,以及已经绝版的全套《纯文学月刊》。同时她还以个人的影响、号召力,动员台湾其他文学出版社向祖国大陆捐赠书籍。极大地丰富了文学馆图书库的台湾文库,成为了颇具规模的台湾文学资料中心,极大地方便了祖国大陆学者的研究。
此后,实现两岸“不分彼此地合而为一”,是她晚年坚持不懈奋斗的目标。她以年迈体弱之身,在晚年多次来祖国大陆,担任了名副其实的顾问,与中国现代文学馆合作,共同策划、编辑、出版了《当代台湾著名作家代表作大系》,这套丛书出版后,在海峡两岸引起了强烈的轰动效应。她又把祖国大陆学者为每位台湾作家写的导读性论文,附上自己撰写的《总序》,推荐给台湾《中华日报》副刊连载。这一系列文章的发表 ,其所占篇幅之大,所刊时间之长,在台湾报刊都是绝无仅有的,成为两岸文学交流的盛事。
跋山涉水,乐此不疲,这样的一位女性,以这般的皑皑不绝一仰难尽,这么一路错叠在时光流逝里,饶你多少豪情侠气,在领略她时,怕也会说是百年里都难睹的女子。
这样说,也因为为人妻母的林海音,也是这样叫人喜悦着,一如暗香浮动,花意袭人。
林海音的著作中有一本名曰《生活者 林海音》,她是以生活者为荣。生活者,北京话过日子的人。她是贤妻良母。早年学缝纫、打毛衣、学书法、学画画、学电子琴、学开车……她爱丈夫,自己病了,要住院,她第一个反应是丈夫怎么办。社务家事烦了,她就给朋友打电话:“实在受不了了,玩两圈吧。”她打
麻将不会算计,十打九输。有朋友给她取了外号“林大输”。要是某日手气好,赢了钱,就会说:“今儿打折,给一半算了。”她喜欢照相,爱给朋友们照,照完立即就洗,分送大家。她不乏
幽默,在丈夫与儿子合影背后题字是“凡夫俗子”。
刚到台湾时,家境不好,女儿裤子破了,她在洞上缝上小动物图案……
“她真的是一位天资聪颖、勤奋努力,又热爱生命的女性,一路走来,她始终睁着英子的那双眼睛在看世界,认真地活过每一天。”夏祖丽这样敬佩着自己的母亲。
确乎如此。在时间迅疾的脚步后边,林海音就是这样一位美丽又闪亮的女子。在她近乎完美的人生里,她受着命运的眷顾和宠爱,又用自信和丰盈的心灵把握并灌溉着命运的纤脉,无论时世艰辛或是莺歌深邃,她都满怀了希望去生活,攀登和经受、感受和突破着生命的强大与弱小,欣慰着太阳晒出来的、霜打雨刷后的华美。
她其实是有很大的本钱可以安身立命的:出生殷实人家,有极美丽的容貌,从小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开明的环境和氛围中成长,聪慧随和,婚姻幸福。仅此,亦是千万女性毕生所求。林海音却是极其自爱,又自立自强地苛求着自己。在不断的自我完善中,她幸福着,也把幸福和温暖给予别人。
而一场红尘之中,刹那芳华,却又有多少的山重水复。能如此的经风沐雨,却又不留风、也不留雨地繁茂着自己的娇艳,这般地粲然和晴朗,是受命运眷顾和宠爱,又在于有着不断地对命运的超越和攀升。
林海音在青年时代曾经演过话剧。她后来写文章时说,一场戏就像一桌筵席,过去就过去了。我在写作这篇文稿时无意读到她的这些话,一下就怔了半时。关于人生,人们总爱说那是每一个人的大舞台。如此想来,林海音的一生,该可以说是一场盛宴的。一场盛宴过去了,留给人们的便该是悠远长久的、缓慢而有力地渗透在生活里的记忆。
心头这样想过,只觉得这一个晚上,荟萃了她几十年的生命气象,暖意皓皓。窗外,玻璃上一簇簇的冰花带着水意轻轻地滑落了。
便是万籁俱寂。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爸爸的花儿落了 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林海音 新建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我们毕业生坐在前八排,我又是坐在最前一排的中间位子上。我的衣襟上有一朵粉红色的夹竹桃,是临来时妈妈从院子里摘下来给我别上的。她说:“夹竹桃是你爸爸种的,戴着它,就像爸爸看见你上台时一样!”
爸爸病倒了,他住在
医院里不能来。
昨天我去看爸爸,他的喉咙肿胀着,声音是低哑的。我告诉爸,行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代表全体同学领毕业证书,并且致谢词。我问爸,能不能起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六年前他参加了我们学校的那次欢送毕业同学同乐会时,曾经要我好好用功,六年后也代表同学领毕业证书和致谢词。今天,“六年后”到了,我真的被选做这件事。
爸爸哑着嗓子,拉起我的手笑笑说:“我怎么能够去?”
但是我说:“爸爸,你不去,我很害怕,你在台底下,我上台说话就不发慌了。”
爸爸说:“英子,不要怕,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那么爸不也可以硬着头皮从床上起来到我们学校去吗?”
爸爸看着我,摇摇头,不说话了。他把脸转向墙那边,举起他的手,看那上面的指甲。然后,他又转过脸来叮嘱我:“明天要早起,收拾好就到学校去,这是你在小学的最后一天了,可不能迟到!”
“我知道,爸爸。”
“没有爸爸,你更要自己管自己,并且管弟弟和妹妹,你已经大了,是不是?”
“是。”我虽然这么答应了,但是觉得爸爸讲的话很使我不舒服,自从六年前的那一次,我何曾再迟到过?
当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有早晨赖在床上不起床的毛病。每天早晨醒来,看到阳光照到玻璃窗上,我的心里就是一阵愁:已经这么晚了,等起来,洗脸,扎辫子,换制服,再到学校去,准又是一进教室被罚站在门边。同学们的眼光,会一个个向你投过来。我虽然很懒惰,却也知道害羞呀!所以又愁又怕,每天都是怀着恐惧的心情,奔向学校去。最糟的是爸爸不许小孩子上学乘车的,他不管你晚不晚。
有一天,下大雨,我醒来就知道不早了,因为爸爸已经在吃早点。我听着,望着大雨,心里愁得不得了。我上学不但要晚了,而且要被妈妈打扮得穿上肥大的夹袄(是在夏天!),和踢拖着不合脚的油鞋,举着一把大油纸伞,走向学校去!
想到这么不舒服的上学,我竟有勇气赖在床上不起来了。
等一下,妈妈进来了。她看我还没有起床,吓了一跳,催促着我,但是我皱紧了眉头,低声向妈哀求说:“妈,今天晚了,我就不去上学了吧?”
妈妈就是做不了爸爸的主意,当她转身出去,爸爸就进来了。他瘦瘦高高的,站在床前来,瞪着我:“怎么还不起来,快起!快起!”
“晚了!爸!”我硬着头皮说。
“晚了也得去,怎么可以逃学!起!”
一个字的命令最可怕,但是我怎么啦!居然有勇气不挪窝。
爸气极了,一把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爸左看右看,结果从桌上抄起鸡毛掸子倒转来拿,藤鞭子在空中一抡,就发出咻咻的声音,我挨打了!
爸把我从床头打到床角,从床上打到床下,外面的雨声混合着我的哭声。我哭号,躲避,最后还是冒着大雨上学去了。我是一只狼狈的小狗,被宋妈抱上了洋车第一次花五大枚坐车去上学。
我坐在放下雨篷的洋车里,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撩起裤脚来检查我的伤痕。那一条条鼓起的鞭痕,是红的,而且发着热。我把裤脚向下拉了拉,遮盖住最下面的一条伤痕,我最怕被同学耻笑。
虽然迟到了,但是老师并没有罚我站,这是因为下雨天可以原谅的缘故。
老师教我们先静默再读书。坐直身子,手背在身后,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五分钟。老师说:想想看,你是不是听爸妈和老师的话?昨天的功课有没有做好?今天的功课全带来了吗?早晨跟爸妈有礼貌地告别了吗?……我听到这儿,鼻子抽搭了一下,幸好我的眼睛是闭着的,泪水不至于流出来。
正在静默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