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盛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以前的我就是这样,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我从没想象过,语言的杀伤力能够达到如此夸张的地步,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由付林说出来,却让那无形的压迫感达到极致。
我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呆呆地盯着他那俊美的容颜,突然觉得那隐于斯文外表下的恶意,彷佛能够在一瞬之间把人刺得个千疮百孔
不过待话音沉淀之后,他又立刻戴上了以往亲和的假面具。
“多有叨扰了,告辞。”
依旧是毫不造作的演出呢,虽然根本是假惺惺。
在病房中和混血儿比肩而立,望见男子的身影穿过门扉,消失在走廊尽头……我的膝盖仍是战栗着的。
虽不想言及付林,可是越是如此心中的疑惑越大。
在他走后,还努力地想假装镇定,却根本无济于事,李盛宇紧紧地搂住我,一个劲儿地不住道歉。这般彻底松懈下来了,我选择投身进入他的怀抱。
待稍稍平静下来,李盛宇明显想要避开我问询的视线,这次我绝对不放过他,就算是任性也罢,非要他说清楚他同付林的故事。
拗不过我这个病人,李盛宇踌躇了一番,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如果不是到了穷途末路,他绝对不会来找我。”
虽然做了点心理准备,可是陡然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我还是心头一震。
付林和李盛宇……真的很难想象,他们两个之间……果真有暧昧么?
“过去付氏一向同我们李家交好,我在念书的时候就认识付林……如你所见,他确实是个很漂亮的人,性格也很倔强,是我喜欢的那一型,所以从一开始,是我单方面地被他吸引……
“不过我们并不是情侣,仅仅是床笫间的伙伴……而且这种关系在认识你之前就早已结束。”
我皱了皱眉,记起方才付林说过的,我肖似过去的他……李盛宇会不会也曾拿过我同他比较呢?联想到这里,心中更是郁结。
混血儿看了我一眼,便似知晓我的心思。他单手抚上我的额,道:“付林自是与你不同,他的城府极深,让人根本捉摸不透,就算天天腻在一起,也不会明白他整天都在盘算些什么……虽然一开始我觉得你们的气质相似,可是时间一久,便知道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曾经非常迷恋付林,对他百依百顺,殊不知他的心思全然没放在过我身上……
“你过去也很难想象吧,这么斯文谦和的付林会热衷于各种感情游戏……为了能够得到付老爷子的认可、达到事业上的成功,就连色相都可以随时牺牲……所以他周旋于诸多上层社会的男男女女之间,并且还乐此不疲。
“我很受不了他这点,不过也许那个时候真的是因为昏了头,所以也没有太过计较。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他居然……也不管那是不是虚情假意,别的什么人都可以,可是我唯独不能接受他背着我去勾引我二哥!”
说到这里李盛宇突然停了下来,我能猜想到之后发生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关系,他才同付林慢慢疏离淡薄的吧。
记得李欣尧在我去到香港之前,还说过“我虽然是同性恋,可对弟弟的情人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是不是也因为有过前情才会有这般说辞?
不管怎样,我现在突然明白,为何李盛宇总容不得我念及事关付林的种种,不仅仅是因为妒意趋使,更是因为曾亲历同他交往的事迹,才会那么紧张吧。
就因为自己也曾被那个男人伤害过,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放荡不羁……想来我和李盛宇的初次邂逅,在那霓虹闪烁人影疏离的法拉盛夜色之中,那个时候他是否还在追逐某人的影子?
一想到这里,心中就涩涩地发酸。
混血儿察觉到我的不悦,便实时中止了话题,将我按于床上掖好被子,软言相慰:“你也不必想得太多,相信我好吗?现在我的眼中唯一能容得下的便只你一人。”
握着我的手按在胸口的部位,他说话时气息的变换和心脏的律动,都通过接触让我切实感受到了。
阳光斜斜洒进室内,衬着李盛宇的侧面泛出淡金的色泽,那对湛蓝的眼睛就在这副光景下直直地凝视着我……
微风拂过,我的视线绕过李盛宇投向窗外。银杏叶子随风舞动,轻轻摇曳着,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愈是如此安逸的景致,愈是让我心绪不宁起来。
早晨护士重又帮我把头发剃了个干净,然后我就站在玻璃窗前发呆。
看着玻璃上浮现的瘦削影子,再摸摸秃秃的脑壳,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可思议
隔天就是我要上手术台的日子了,都说人在死前会在脑海中倒放自己的一生,我现在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趁机好好回顾一下自己的人生,毕竟手术的成功机率再大,它都有风险存在……我不能保证自己被推进手术室后,能百分之百地生还。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轻轻叩门。
如果是李盛宇,他会直接旋门进入,然后走过来抱住我……所以这回来人不是他。
担心是付林要继续纠缠不休,我心头怵怵地回身,却看到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大个子,他今次一身便装,较往常清爽了不少。
“抱歉……不请自来,我只是一直很想来看看你。”他憨憨地冲我一笑,“你的保镖刚才还不让进呢,所以我假公济私了一下……”
摇了摇指尖的黑色证件,镇萧呐呐地说,让我戒备的心情立即松弛下来,报还一个虚弱的微笑,我将之请进病室。
相顾无言,我并不是故意要保持沉默,只是不知道面对如此温厚的男子,又该说些什么呢。
“就要动手术了吧……”最后还是由他挑起了话头。
“啊?嗯……就是明天。”我抿了抿嘴,又摸摸自己的光头,自嘲道:“头发都已经被剃干净了呢。”
“是呵……比我还短呢。”镇萧傻乎乎地指着自己的板寸说,一点也不搞笑,可我还是配合似地干笑了一声。
这般,气氛又开始变得尴尬起来,我逃避似地把目光游移到窗外,突然肩上一沉,回过神,发现男人面色凝重:“苏狄……你好像不开心呢。”
的确,我一点都不开心,即便得到李盛宇的万般宠爱,又有一流的医生为我医治顽疾,可仍旧内心惴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矢口否认,不想对镇萧不诚实,可我也不愿他替我担心。
“前几天……付林有来过吧。”
忽然他提到了这个名字,感到好像有人猛地用冰镐往我的心头一锥,尖锐地疼。
“你怎么知道?”
镇萧移开了搭在我肩头的手,低下头,道:“我看到他的车开进医院过……98银色天使,那个车型我记得很清楚。”
这话听起来感觉他好像一直守在这附近呢?
“对不起……我并没有监视你,只是有点不放心,所以……”
我知他并无坏心,也不想计较,可大个子却连忙解释,一副慌张的神情和他威武的相貌一点都不搭呢。
表现出这个模样的镇萧,比起切实的安抚更能让人轻松起来,我深吸一口气,冲他浅浅一笑。
把之前付林到过此处,说过的种种统统倒出倾诉过后,方觉心里舒服了一些。
“都是我不好。”听罢,镇萧这么说,“什么?”我有点奇怪。
“当初我就该阻止你,不该让你越陷越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只是无言。
明明和自己毫无干系,镇萧还是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
只不过这浑水是我自己蹚;浑的,怪不得别人。
“说起来……最近付氏股票大幅度下跌,我担心付林又会有什么异动。”
“咦?怎么会……”前一阵子华宝楼才兴建完毕,他应该正是春风得意才对啊?不过念及前日他前来此,同李盛宇的确说过“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付氏就这么垮掉”之类的话。虽然苗头不大,但这一切似乎也早有征兆。
“付林……总像是一身清清白白的贵公子,可是和他接触一长就会察觉到,这个男人的物欲极强,虽然表面上瞧不出来,不过他确实很厉害,年纪轻轻就能叱咤商场,不光是这方面,黑暗层面的文章也不知道做过多少。
“他喜欢摆弄人心,善于推卸责任……这类手段屡试不爽,恐怕有不少人都曾领教过……”
提到这里,知道我的难堪,镇萧含糊了一下,又道:“据我所知,他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这么说:“付林自以为掌握了伦索的一些把柄,就可以控制他了……”
镇萧同我讲起付林同鲁道夫家族的过节,说什么他们虽然一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是最近却出了问题。由于某种原因,伦索不再向付氏提供赞助,并封锁了他所能干预到的一切人脉,抑制付氏集团的发展。
这让我记起付氏老人生前曾告诉我的他掌握了一些鲁道夫家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相信自己能够在区域竞选中一次绊倒对方……
不过那到底是什么秘密呢?让付成俊那么胸有成竹?抑或这也是让付林自信过度的原因?
“其实警方也调查过伦索,知道他的家族和意大利黑手党关系密切,不过光是这点,并不能动摇他的议员地位……
“所以……”镇萧顿了一顿,道:“我想可能是有关性丑闻吧。”
这想法倒新鲜,但何以见得呢?
“有一次局里的人和他的律师接触,无意中提到‘就连总统都会因此被弹劾,可见政客这方面的形象,在公众眼中是非常重要的’……”
这话是史密斯说的么?简直就是在暗示嘛!他过去曾为鲁道夫家族效力,难保不是根墙头草。
哎……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想想都觉得肮脏!
越听越是心烦,我不耐地扭转过头,这时候镇萧也打住了话头:“对不起……明知道你不开心,还说这种事给你听。”颇为内疚的口气,我睨了一眼他此时的表情眉头都纠结在一道了,有点可怜呢。
“不怪你,我只是在想明天手术的事……有点心不在焉。”
“不会有事的。”一边这么说,他探手过来抓住我的,“手术会成功的,你不必担心。”
被他的举动一惊,不过那手掌的温度却让我不忍心拒绝,冲着镇萧我惨澹一笑,不禁在想,自己的这副狼狈模样是不是很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