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重重簇拥的李家保镖们,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坐卧在床上,左腿露在外面正打着石膏的景象。
发现我的到来,李盛宇居然还转过脸,冲我精神奕奕地打了个招呼:
“唉……刚才我还在叫人把我搬过去你那边,没想到你那么快就醒了。”
混血儿轻闲地笑着,彷佛对之前的恐怖经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我却看到爆炸留在他身体上的刻痕……
他的脸……
挨近床前,我心疼地抚上他一侧未被纱布遮盖的面庞,止不住地泪水涟涟……李盛宇喝退了他的那些碍眼手下,攥过我抚摸的手掌,柔声轻道:“不要哭了,我没事的。”
我摇着头,目光聚焦在他的伤处,确认般地用眼神询问,李盛宇说:“我只是撞到了膝盖……还有一点烧伤,至于这里……”
他貌似轻松地指了指自己的受伤的那侧脸颊,道:“不过是皮肉伤,虽然有可能破相。不过男人脸上多几道伤疤,也没什么关系吧……将来我不能用这张面皮到处招摇撞骗,你也好放心啦。”
这种时候还说这些有的没的,真是……不过经他这一通抚慰,我确实放心了不少,可仍旧无法释怀。
正当我眉头紧蹙的空档,李盛宇突然将我往他的怀中一带,旋即亲吻便落在额头、脸颊和嘴唇之上。
“我还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是死定了……”他圈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颈侧这般道。
我配合地把手臂小心翼翼地绕过李盛宇的伤处,环上了他的背脊……聆听他的感言,肺腑都好像在不停地震动着。
真的难以想象,如果李盛宇真的就这样走了,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在病床上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相拥的我们,默默感受着劫后余生那种动人的欣喜,可是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将这短暂的宁静打散了。
来人是李盛宇的嫡亲哥哥李欣尧,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傲架式,不过望见自己的胞弟一身狼狈卧于病床,他的眉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头一句便是开门见山地问。
仅仅是那凌厉的语势,便让在场的我感到一股沉沉的压力,局促不安地望向李盛宇,他轻握我的手,示意我先行出去……
特护病房外正守着一群黑衣的李家干部们,情势就像电影里的那般,气氛肃杀得有点夸张。
李欣尧的秘书应宇也候在门外,望见我出来,他上前道:“苏先生还是回去休息吧,三少的事情有我们来处理就行了。”
我的病情不稳定,本来要在昨晚进行的手术,也因为突发急症的缘故取消了,更何况现在我只想和李盛宇在一起,不然即使叫我躺回床上,也完全没有睡意。
“不了……我想留在这里。”回绝了应宇的好意,稍稍让头脑冷静了一下,我也关心起李欣尧所提及的那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今次的这趟爆炸,绝对是有预谋的事件,比起华宝楼那起“瓦斯爆炸”,恐怕这趟爆炸的原因,无法再用意外来搪塞了吧!
在应宇回答前,其实我的心中自是揣着一份答案的……只是未被正式确认,还不能妄下定论。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无非就是那些人了。”应宇朝我看了一眼,那种暧昧的神情是在暗示:我应该心里有数。
果然……是鲁道夫家族根本就没有要和李氏兄弟讲和的意思吧。这次事件是挑衅?是示威?还是那个男人的撺掇?
真是不可原谅!
如若此般的付林……太可恶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穷追不舍,就像我捉摸不透他本人一样……
李欣尧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他便安排人去迎接蜂拥而至的记者,故意夸大李盛宇的伤势,而后特别要求知情的干部们谨言慎行,严守秘密,再静观其变……
没多久,李盛宇脸上的纱布便被取了下来,一共缝了十六针,那一寸半纵长的疤痕,就这样烙在他曾俊美无俦的面孔上,从颧骨到颔骨……即使用头发遮盖,也还是看得见。
“这是玻璃划破的……没想到还挺深的呢。”李盛宇对于他面上添置的伤疤似乎并不以为意,甚至戏谑的口吻这样说:“怎么看呆了呢……是我更有男人味了吗?”
望着那条可怖的伤痕,就像是看到一个最大的嘲弄。
我苦笑着无法应对,唯有捧着李盛宇的面孔,细细亲吻那伤口周遭的皮肤……好想就此将之抚平,不光是他脸面上的,更是我内心里的。
混血儿似乎因这举动而愣怔了一记,忽闪的蓝色视线随着我的嘴唇飘动……然后,如同响应一般,他堵住了我的口……
这一刻,两人浑然忘我地亲吻,好像把一切都暂时摒弃了。
“这趟出来没有李家的保镖跟着么?这可不太好哦……狄。”
付林微笑着说:“目前我还在假释中呢,如果你再遇到什么意外,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付总说笑了,除了您,还有谁会在意区区在下的性命?”我冷冷地说:“今次来也不是同你寒暄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如果我说李盛宇遭遇的那次爆炸……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会相信么?”
他这般问我,还没来得及回,付林便轻闲地替我应答:“你一定不会相信吧……而且心里一定在想,就算不是我干的,你也把它当作是我干的不是么?”
一语说中我的心思,我无话可说。
“所以咯,多说无益……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不会为自己做多余的辩护,因为这次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自从爆炸发生之后,彷佛周遭都处在危机四伏的状态,李家上下亦是层层戒备,不久李盛宇也被秘密地接出医院,过去的别墅自然是不能多待了的,于是便把住处暂时搬至了地下城,他二哥的私宅。
按应宇的说法,这回不管挑衅的是鲁道夫还是付林,他们都做得太过了,如果李氏兄弟就这么忍气吞声,也无颜在唐人街继续称雄做魁首。
所以既是为了立威,也是为了报复,不管结果如何、运用何种手段,这趟李家势必要与对手“大干一场”。
既然都抱着决战的心思来对御外敌了,李家上下不管是负责哪方面的干部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地下城各处亦是层层戒备,好不紧张。因为李三少负伤,好多原本由他出面打点的事务皆由应宇接手了。
跟随李盛宇搬进新住处的我,也这几天里察觉到李家私宅内的暗涛汹涌。据应宇的说法,既然对方不留情面,李氏一族就算破釜沉舟也要对抗到底。
所以作为嫌疑最大的对象,付林这样的说辞真的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甫听到他的那些辩白我居然有点动摇了。
“真的不是你?”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再一次把内心所想暴露于外……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还清楚地记得当初他在医院说过“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的挑衅,现在我却……
“呵呵。”付林突然笑了。
在经历了那么许多,这个男人的笑容依旧动人,只不过,现在的我无法再对这副笑容动“心”了。
“我想……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最后总是你这样的人受上天眷顾了。”说着,付林捉起自己一缕垂下的鬓发,将之拢至耳后,然后轻轻地瞥了我一眼,接着道:“你还真是单纯呢,狄……也难怪李盛宇会对你动心。
“他说得没错,我会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是自作聪明、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让人有点意外,遭受了事业重创,不久前还因经济上的纠纷被法庭传唤的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如此从容不迫……不过这倒非常符合付林的风格呢。
这样的他,也让人越发看不明白。
天渐渐阴了下来,雨丝细细地落下,慢慢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我没有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付林也在此刻选择了沉默。
片刻后,他扭过头,温温柔柔的,在嘴边挽起一个付林式的微笑,冲我说了声:“小心感冒,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也不知那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笑颜,不过很难想象的是: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付林笑了。
*
午夜梦回,惊醒时,冷汗淋漓。
胡乱地抓向床边,手掌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手心。
“发噩梦了么?”黑暗中,枕边人这般问。
还未来得及开灯,我便急切地投进他的怀中,生怕自己只要一松手,便会重新陷进那无尽的梦魇里,我紧紧地拥住那坚实的胸膛,气喘吁吁。
李盛宇爱怜地抚着我的头,小心地避开那即将要动手术的部位。
被宠溺得心里发疼,不自觉地抖嗦起来感受到我的情绪波动,他忙出言抚慰:“别怕……有我在。”
李盛宇捉过我的手,像是要我确认般抚上自己的脸颊,感受到掌心摩挲到他面颊上那条略微突出的皮肤,我才稍感踏实了一点:是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还在担心什么呢?
清明的那晚,从镇萧那边得知,付林在王子街的办事处开枪自杀未遂,被送至医院抢救,虽然脱离了危险,但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李盛宇说付林一直都是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是今次却被自己人摆了一道,他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终究无法原谅自己。
随即因为丑闻曝光,伦索不久便自动提出辞去法拉盛议员的职务,鲁道夫家族恐怕会因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一蹶不振。
另外镇萧在七月的时候去了洛城,据说又升了一级,我还特意打电话恭喜他。
想到这里,心间蓦地溢出了许多复杂的情愫……
一眨眼,时过境迁,人真是容易遗忘的动物,我这时候总算体会到。
伤痕累累的痛处,会因时间的消磨慢慢愈合。
曾经的那些风风雨雨,都已成过往云烟。
对于捉摸不定的未来,心怀惴惴的同时,我想继续走过接下来的人生道路……
和我的爱人一起。
*
这个星期,我终于要做开颅手术了。
感谢上帝能让我活到现在,距离那次纷争又过了大半年,脑袋里的那个颞叶肿瘤已经长大到不得不切除的地步。
虽然李盛宇百般安慰,可我依旧知道,拖延了那么久再做手术,风险要比半年前大得多……
原本很怀疑自己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