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力正常的时候,耳朵很尖,隐约抓到法赫一句“他到底什么来历?你们真清楚?这小子真不简单……”,丹则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我只隐约听到一个字——“Disa”,心头眼皮就是一阵狂跳,半晌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待我回过神来,就看到儒纳妒火狂烧的面孔。
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就见丹还在与维京人咬耳朵,法赫听得表情都有点紧张,两人挨得近,丹的嘴唇已快暧昧地贴上法赫的脸颊。那一瞬间,我看到儒纳的眼睛一下子从愤怒的明亮转为颓丧的黯淡。
或者是我眼中的不忍太过明显,他马上转开了视线。
我踌躇,终于还是忍不住。“他们不是。”我低声道。
他苦笑地应合,“我知道。”
他说:“我知道他们不是。我知道自己嫉妒得毫无道理,但是……陈,有时就是因为明明不是,不经意时却这样亲昵随便才让人觉得刺心,索性他们真的就是,我反倒又……”他停住,再也说不下去。
我望着他那双刹间有点湿润的天空色眼睛,心情哀悼。
“你完了。”我无声地说。
“是,我知道。”他无声地承认:“我完了。当初被他……抓到的时候,他就这样对我说过。他说你落在我手里,就已完了。”
飞机起飞后半个多钟头,我眼前仿佛还晃动着儒纳那种难得一见脆弱而彷徨的眼神。
已经不记得是谁跟我说的——爱如麻药,明知它使人痛苦脆弱,但为着那瞬间的迷醉刺激,多少人欲罢不能,执迷不悔。
13
飞机抵达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时,国防部的专机已在停机坪上等候,我们被第一时间载至美国国家安全行动小组下属军方基地。除了一些必需的任务后续交接收尾,丹尚要在此接受军医的疤型整形手术。
可能是因为自我跟随持国天任务出动以来,他首次任务不顺挂彩,我这才晓得原来他每次受伤后,都会特地通过整形手术把伤痕磨掉。怪不得,明明战功彪炳,他身上却少有男子汉的勋章。
在基地的医院里,我问他“这么麻烦,是因为不能留下记号?”
丹点头,还说:“你那身缝缝补补的痕迹最好也修一修。”
我知道他是好意,但……开什么玩笑,刚好了伤疤,又要再疼一次,我不疯不傻,才不要受那活罪!大抵我那敬谢不敏的表情十分逗笑,他莞尔起来。我见他一副不准备放过我的样子,连忙扯开话题。
其实,我觉得丹这样注重伤痕,决非如他自己所说的,纯为安全因素。虽不知他真正用意,但……好歹我跟他也不少日子,大家同出同进的,我记得丹前胸心脏右下角位置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不规则伤疤。疤色肉白,一看即知是很久之前的旧伤痕,但仍十分明显。倘若他当真忌讳疤痕,又如何会在身上留下这样显眼的印记。
我们一共在基地逗留了十天。
离开时搭的还是军机,一样也降落在肯尼迪国际机场,停机坪一样也早已等着另一部飞机,那是魏氏家族的私人直升机。二十多分钟后,这架直升机就直接停在魏氏家族在纽约远郊的庄园府邸——圣…菲达庄园的庄园大屋门前空地上。
大抵是已经得了消息,一下飞机,耳边便是一片“丹少”之声。
管家至少迎出来两三个,精乖麻利的佣人一早上来,接过我们的随身行李和外衣。
旋即,我见到了魏夫人。
这位美丽、雍容、慈和、坚强,说来我也算闻名以久的夫人在客厅里,深深拥抱她的养子,欣喜地一迭声唤着他的名字。
丹环着她的肩头,叫一声“伯母”,与她讲:“我回来了”。
为着那蕴含浓厚感情的真挚语气,这样普通简单的称呼和对答,也瞬间感动了我。我看到除去那对母与子,在场的每一个,无论是管家或是佣人,脸上都有着由衷的笑容,眼里带着真挚的舒欣欢畅。
与全天下溺爱思念儿子的母亲无异,最初的欣喜过去,魏夫人就开始历数丹平时有家不归、游荡在外、四处惹祸、让父母兄弟忧心牵挂……种种之罪状,尤其是这次圣诞节都不回来这一滔天大罪。挨下去又毫无例外地考较起他“在外头的日子”,吃穿用度工作娱乐女朋友,事无巨细,无一不及。
至于丹,自然也跟全天下归家游子报喜不抱忧的心态一样,绝口提自己在外艰辛。但魏夫人显然是位有手段又非常了解自己孩子个性心理的母亲,看似言不及意的闲聊,几番辗转地旁敲侧击,丹就明显落于下峰。或着,他也知道那是个陷阱,只是不想拂逆夫人,总之原本已经认定不该说的和不能说的,陆陆续续就慢慢吐露了出来。当然,总有绝对不能说的事,好象这次碰上某人被灌毒酒的事,一旦问及,丹总是略过,两次一来,那位聪明的母亲便就不再勉强。
我与客厅里其他人一样,津津有味地旁观着这一切。
魏夫人噜苏儿子的各种神态语气小动作,还丹那种与全天下被母亲唠叨的儿子一样,厌烦、忍耐,同时却又享受母亲罗嗦关心的表情,都令我情难自禁地微笑。多年后再回想这一天,感觉中最趣致的,莫过于那对母与子在有关丹那头已经长至背中的头发的对白。
不晓得出于怎样的心理,丹对长发极为厌恶。
在圣地亚哥,即使所有人都觉得他长发的形象极为出众,在他面前也都识相的绝口不提。回转魏家时,丹虽一直嘀咕着要剪头发,但因一路上短途飞机一部接着转一部,始终没来得及将自己那头“碍眼”的长毛料理掉。魏夫人见他一头长发,便面露惊罕,抚着他的头发,极为直率地道:“丹,你这发型很好看。”丹当时并未立刻臭起脸,可那副表情着实称不上开心。
偏偏魏夫人恍若未觉,继续说下去,“但我还是喜欢你短发爽利痛快,多有男子气!”这后半句话一出,丹前一秒还拉长的面孔,好象冰块碰到了热水,“哗”一下子融化下来,纯黑的眼瞳闪亮着,马上应了魏夫人一声,还高兴地与她讲:“本来一早就要剪的,但一路过来都没来得及约理发师。”说罢,似乎半刻也不愿再等,当即兴致勃勃地叫管家找理发工具来,居然准备就这样自己动手。
哪知魏夫人的话至此还没说完,只见她笑咪咪地对着丹道:“别忙别忙,虽说你短发骁勇,不过实在难得看到你会把头发留起来,这发型又好看,既然已经留长了,干脆别急着剪,再多留它几日好了!”丹顿时僵住,啼笑皆非地“呃”了一声,分明是要抗议魏夫人对自己的捉弄,却在夫人一句故作不知的“怎么?”之下,不得不转成了无奈的“嗷”。那种发现自己落入乃母圈套的暗自懊恼和不甘愿的无奈表情衬着他不乐之极的神态,刹那间竟如孩子般的稚气可爱,令人发嚎。
自那以后,一想到当时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正是一贯刚正自持冷傲漠然的圣…拉琪尔斯…丹,我就忍俊不住,又常常碍着场合问题,只得一味苦忍,格外辛苦。丹也知道我那个尴尬的隐忍面孔所为何来,每每必向我施以冷冽凌厉的警告眼刀。问题是,他不瞪还好,一瞪我,我往往越发笑不可抑。
当然,彼时他们母子虽忙着叙话,可也没冷落我。
魏夫人是位殷情好客的女主人,她并未将我视作保镖或跟班应酬,而是把我当成自家子侄般的招呼,态度温柔大方,非常可亲。
说来也奇怪,我自小生活独立,少有长辈在身边嘘寒问暖,某种程度上,其实也与孤儿无异,因此对这种伯母式的关怀呵问犹为敏感,未见得哪位阿姨慈眉善目地问我几句,我便会与人真心攀谈,但那日与魏夫人相处却全不是那回事。一来一去,没几句,便不自觉地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说出的话全不理会理智的告诫,句句只顾顺住自己一颗心的真心实意,赤诚得连“客套”二字都不知怎生得写法。
弄得丹越听越紧张,暗底里不晓得瞪我多少次,又不晓得递过多少眼色,最后终于趁夫人转身与管家说话不留神的空挡,凑过我耳边发狠,“看紧自己的嘴巴!你小子要敢说出半句不该说的话,我管保教你跟我一样,落个有家归不得的下场!”同时连连对我施以白目。
可惜,最后一个白目被夫人扫入火眼金睛,当场嗔怪地喝一声,“丹,你在搞什么鬼?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这般避着我,与陈暗暗交涉?”
我大乐。
至此终于能够领会丹得做疤痕整形的真正原因——那些伤疤无一不是确凿证据,足以使他有家归不得,所以非得毁尸灭迹铲除干净不可。
我们是在午后二时许抵达庄园的,当天又非公休日,照说怎么也得晚餐时分才见得到魏氏的掌门人魏立峰先生,但事实上,到下午四点多,我已有幸坐在圣…菲达庄园大屋的小偏厅与魏家的大家长对面对坐着,享受下午茶。我的左手边是丹,右手边是魏夫人。
这也是我头一次得见这位美国东部精工科技业界一方宗主巨头。他已年过半百,但身材保养极佳,眼神锐利,同时又含蓄得恰倒好处,哪怕头发已有六成白,看上去也只是反添一股威严。至于长相么,“豪门无丑人”这话也不无道理,只不过,我见过魏家大少的档案照,原来他长得象魏夫人。
午茶的主题,自然还是闲话家常,只是“拷问”丹的人由魏夫人换成了魏家的大家长。不同于丹与魏夫人的母子贴心,他与魏立峰的关系完全就象是个叛逆任性的小儿子和一头溺爱儿子一头又气他不肯乖乖听话听训总跟自己抬杠的父亲。
魏家大家长呵责丹的样子,分明是已想要把他干脆禁足,偏偏又心疼他在外头颇多辛苦,不忍他回到家里还不得多多享受放松。
渐渐的,即使身为局外人,我也看出玄虚——魏掌门提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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