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将15磅重的炸弹,向凤山猛掷,立告命中。凤山当场炸毙,连护卫旗兵与观众死伤70余人,店前震塌,左右亦殃及。事后,我俩从铺后走出,从容脱险……
看看这段笔录,这个凤山有够倒霉,甫一登陆广州,就被炸死,你说这让他去哪儿说理去?
有意思的是,有关凤山被炸,同盟会老干部胡汉民,也在他的自传中提及:
……先是以李沛基与其兄应生,周之贞,高剑父等伪开一店于仓前街,备炸弹三,其大者重17磅,为木板掩置檐际,板以绳曳之。是日晨报凤山将至,则令同志伙伴皆去,惟留沛基执引之责。凤山肩舆至店前,沛基即店后割绳,绳断,轰然一声,凤山与其从者十余人皆毙,店户倒者七家,沛基之店亦倒。沛基仆于后街,急起行,遇一四五岁小童,指之哗笑,谓是人乃满头泥灰也。沛基陡悟,则亟抱此小童,笑言我买糖果予汝,而一面自拂拭,遂偕赴市,市果予小童,从容逸去……
比较一下马超俊和胡汉民的回忆,就会让我们欲哭无泪。在这里,马超俊说暗杀是他和李沛基一起干的,而胡汉民却绝口不提马超俊,两人之中,肯定有一个说了谎。
是谁呢?
真搞不懂他们这些老革命,说句实话会死啊?
但不管怎么说,党人拿凤山撒气泄火,却单单对李准无计可施,只能含恨散去。
从此对广东死了心。
党人零星四散,孙中山孤身远赴美国典华城,黄兴,宋教仁,谭人凤跟着陈其美跑到了上海,胡汉民在日本和南洋之间无规律行走,正自茫然之际,忽然接到消息:
水师提督李准派人前来,要求共同革命。
真的假的?
李准若然要革命,前者又何必杀得革命党满街满谷?
然而这消息千真万确,革命这种事,半点不由人,自有其内在的逻辑规律之运行,这规律运行到你不该革命的时候,你想革也革不起来,到了你该革命的时候,就算是你再抬杠,这命也非革不可。
李准,就是到了非革不可的时候了。
【20。堵在革命的路上】
促成水师提督李准坚决革命的契因,还在于上一次的广州革命军起义。
上一次,起义军在黄兴的率领下,各执手枪炸弹,猛攻督署,两广总督张鸣歧破壁而逃,逃到了水师提督李准处避难。按说这时候两人已是难兄难弟,理应同舟共济。可是李准瞧张鸣歧那模样太没出息,瞧他不起,先自抖擞威风,尽杀革命党人,平定了广州之乱,然后戏弄张鸣歧曰:姓张的,你属猪的吗?真是笨到家了,这么几个乱党就把你吓成这模样?快滚回你妈妈肚皮上吃奶去吧!
张鸣歧被骂得狗血喷头,又不敢吭声,心里却在发狠:丢你母李准,你敢瞧不起老子,难道老子就收拾不了你吗?你等老子翻过身来,一定要让你后悔从你妈妈肚皮里钻出来!
总而言之,两厢里这就算结下了血仇,不死不休。
按理来说,李准不应该公开辱骂张鸣歧,官场有官场上的规矩,讲究的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你给我面子,我给你面子,大家才会都有面子。设若李准真是如此浅薄,竟然当面羞辱同事,这种不懂官场规矩之人,压根就没机会升任到水师提督这个位置上。
两人结怨的真正因由,应该是由一系列小细节构成的。人生的成败尽在这些具体而微的小细节之中,小细节处理不好,难免结怨于人。如果你在革命队伍中,处理不好细枝末节,就有可能被挤到反革命的队伍中去。反之就是象李准这样,因为一个个小细节,生生被人把他从反革命的队伍中,挤到革命者的行列中来了。
先是张鸣歧抢了李准平乱之功,他将黄花岗诸烈士的供词删改过后,再加上照片,呈报朝廷表功。而后又精印成册,分送各国驻广州的领事馆,炫耀自己的平乱政绩。有一本画册流入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学,结果引发了全校师生的放声痛哭。
因为早稻田大学发现,殁于广州的死难烈士,竟有多名早稻田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更不乏世家子弟,豪富之族。早稻田大学为此下了半旗,为黄花岗烈士举行了追悼会。
早稻田大学为黄花岗烈士举行追悼会的事,张鸣歧未必知道。但他既然抢了李准的功,难免心虚,就盯紧了李准,看李准是否发现了他干的好事。不想这一盯,却发现了一件让他坐卧不安的事情。
早在李准捕俘广州起义的革命党人,审问之时,惊发现这些年轻人俱属精英之士,显贵世族者有,名门之后者有。当时李准就察觉不对头了,知道自己击杀革命党人,有可能惹下了大祸——若然是获罪于中国最优秀的青年学子,搞不好就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紧接着林冠慈,陈敬岳的暗杀,及凤山甫一登陆就被炸死的事情,让李准心寒胆裂,再也不敢结怨于党人。于是先替陈敬岳求情赦免,未果。陈敬岳死后,李准心中更是害怕,就悄悄的将俘获的党人但懋辛释放,护送回了老家。却不料,这件事被紧盯着他的张鸣歧发现了。
张鸣歧疑心,李准说不定已经被党人说服,准备革命了,由是而生出危机感,便秘密奏请朝廷,调他早年出任广西巡抚时的老部下龙济光部来粤。
龙济光率军抵达,就立即被任命为广东新军镇统,位势居于李准之上。好端端的,突然冒出来个顶头上司,让李准的心里,说不尽的别扭。
再之后,张鸣歧夺了李准的统兵之权,尽收其中路所统三十营,又将李准驻守的虎门要塞大炮上的撞针,全部派人抠了下来,确信李准再也没办法打炮了,张鸣歧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一如《水浒传》中的高衙内,成功的将豹子头林冲逼上革命之路一样,两广总督张鸣歧,也终于成功的将水师提督李准,逼到了革命的末路。
正当水师提督李准,为张鸣歧所迫,眼含泪水,满腹委屈,心不甘情不愿,抬腿正要往革命之路上迈的时候,张鸣歧又干了一桩事,让李准始而目瞪口呆,继而嚎淘大哭。
张鸣歧通电全国,曰:三千红粉,被迫与羯奴同眠,这真是人神共愤,太不象话了。所以呢,广东省从即日起宣布革命,脱离满清。
抢在水师提督李准前面,两广总督张鸣歧先革了命。
走你的革命之路,让你无路可走,无命可革。
这大概就是张鸣歧的人生信条吧?
李准伤恸欲绝,哭得象是被十万男人蹂躏过的小媳妇:
张鸣歧,做人不要太无耻!
【21。革命都在体制内】
两广总督张鸣歧通电独立后,又通电全国:两广人民始终的和朝廷保持一致,对圣上的一片赤诚,唯天可表。所以呢,我们要坚决的反对西方的自由主义思潮,取消前面的独立通电,继续走大清帝国特色的封建主义道路。
前者张鸣歧宣布独立,是因为广东咨议局的议员们吵吵闹闹,担心南方诸省都革命了,如果广东不跟风,难免陷于孤立之地。张鸣歧为施缓兵之计,假意通电独立。待得亲信将领龙济光控制了局面,张鸣歧心神方定,立即出尔反尔,又取消了独立。
张鸣歧从革命之路上把脚收回,李准长松一口气,赶紧把自己的脚踏了上去。
你总算把路让出来了,这个命,你不革,我来革。
遂派了他的幕僚谢义谦,秘密来到香港,找到胡汉民问道:象水师提督李准这样的人,他杀过好多革命党,如果他也革命的话,革命党会容他吗?
胡汉民心里说:革命党会吃了他,连他的骨头都嚼碎咽掉。嘴上则大义凛然的道:先生差矣,须知革命党不为私仇,只为民族国家,只为汉民族请命,所以舍生忘死,义动天下。不说别人,单只说汪精卫汪兆铭,他以前可是李准高薪诚聘的家庭教师,他的为人怎么样,李准还不清楚吗?说起汪精卫的人品,那叫一个光明磊落,那叫一个亮节高风。我们革命党,个个都是汪精卫那样的人,只知有公义,不知有私仇。如果李准想反正革命,我们举双手欢迎。
谢义谦大喜,带了消息回去。没过几天,李准又派了电报职员黎凤墀来香港,说:李准已经下了决心,从此洗心革面,要和诸位一起革命,以赎补以前伤害革命党人过错。虽然如此,但这个命到底怎么个革法,以前没有革过,没有经验,还请指示。
胡汉民大喜,发布指示曰:革命很容易的,就四条:第一,李准要亲笔写封投降书,去掉水师的青龙旗,改挂青天白日旗。第二,赶走张鸣歧,那厮太讨厌了,再让龙济光也反正。第三,欢迎民军。第四,李准所统辖的要塞,兵舰,军队,统统移交给革命党,由革命党来指挥。这么简单的四条,能做到吗?
黎凤墀带话回去,胡汉民就收到了李准的来电,命已革完,看看革得对不对:
张鸣歧已走,咨议局开会,已举公为都督,即盼来电。
接到这封电报,香港的党人齐齐的炸了锅,都叫嚷道:假的,铁定是假的,这是李准诱我们去广州,再把我们一网打尽的圈套。我们又不是没革过命,革命多难啊,哪有这么容易就革成的?
然而这却是真的。
革命党之革命,千难万难,而张鸣歧之革命,李准之革命,却是易如反掌。
因为革命党在体制外,而张鸣歧,李准在体制内。
体制外的人,想要撼动体制,哪怕只是撼动分毫,都如蚂蚁撼山,不存丝毫之可能。而体制内的人动作起来,却没有丝毫的障碍。这是因为,体制之所以成为体制,是由人际关系之勾连错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社会机制。在外部撼动,无法影响到构成体制的社会关系结点,所以不会有丝毫效果。但由内部撼动,体制内的一个社会关系结点发生变化,就会形成扩散效应,导致整个体制发生变化。革命是难是易,完全取决于体制内的人是否有这个意愿。
体制内的人若想革命,成功只在须臾之际。
体制外的革命党,要革命就只能开枪丢炸弹,而体制内的李准革命,只需要找来咨议局的议员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