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各房间除了窗户外,并无隔挡。
伍云起站在门口,往西房望去,只见那女子坐在炕上,被烛光映了个影子在窗纸上,甚是清楚。
心中不禁疑云满布。
忽见那女子弯下腰去,从炕上拿起一把瑟琶弹奏起来,伍云起对乐器并不外道,因少时在家,素梅闲着没事时,也抚弄各种乐器解闷,他虽弹不好,却是听得懂的。
一曲《玉娥郎》,简直把人带到长袖飞舞的飘缈仙境里。
继尔,调子一转,变得哀婉低沉了,听那琴声,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琴声中,女子的歌喉也渐放开。
伍云起凝听却是《迎仙客》:
愁满怀,泪盈腮,愁泪比来深似海。
枕屏宽,天地窄,无处安排。
夜夜是相思债。
伍云起听了,暗暗道:“不知是什么事情,伤得她这样厉害。”
联想到那日三个恶汉向她逼索东西,又想到那神秘莫测的老乞丐,知这女子定是来历不凡的。
可她为什么向来旺打听自己的姓名来历呢,难道仅仅为谢一谢救她之恩吗?
伍云起虽是书香世家,琴棋书画颇有根基,但他毕竟离家多年,远不是那种风流子弟,只觉这女子必是个苦命的,虽然对她不甚了解,却不由产生一种同情。
只是,不好向她动问缘由。
叹口气,轻轻关上房门,进里边吹熄蜡烛,在炕上默默地坐着。
董大全也坐在炕上,专心致志运气,练功。
过了半个时辰,他睁开眼来,看了看旁边的伍云起,轻声问道:“超翼,你还没有入静吗?”
伍云起摇摇头,说道:“心里乱得很,静不下来。”
董大全默默地点了点头。
半晌,忽问道:“超翼,你说……,我和侯小姐这桩婚事,订得是不是太草率些了?”
伍云起道:“倒也没什么。俗话说:‘白头如新,颂盖如故’,只通过昨天这件事,我们便知道了侯家是个什么家庭,也晓得了侯小姐的脾气秉性和为人。我以为是很不错的。“
董大全默默无语。
在他看来,说亲定姻,成家立业,应是件麻烦的事,没想到在自己头上,竟是这般顺利,以至有些迷惘,忽冒出了一句:“洛阳家中的师兄师弟们,若知我要娶媳妇不定怎么笑我呢。”
伍云起也忍俊不住,破愁为笑,出了声。
“好,人之命,天注定。”董大全一挥手,道:“慢慢走着瞧吧。”
忽然破天荒头一回与伍云起开了个玩笑:“我看你对西屋那个弹琵琶的,不,是她对你,也很关心啊。”
“师兄。”伍云起也有点小孩气地制住他,反嘴道:“你走了桃花运,莫非也带我学坏不成。”
“啊?这是学坏吗?”董大全故意瞪眼睛,继尔也憋不住笑了。
“睡觉。”伍云起一甩鞋子,连衣裳也不脱,扯过被子来连头都蒙上了。
那女子随着伍云起他们住进同一客栈,虽未直接与云起搭话,但其爱慕之意似已显露出来。
若然时间一长,即便她不敢主动前来攀谈,她义父也会过来探询伍云起口风的,但是,这个机会还没有来,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却迫使伍云起他们不得不搬出了这家客栈。
第十八章
宣武门内有家唤作“福兴居”的酒店,自酿一种白酒,味道极佳。
伍云起和董大全平日对饭菜并不太讲究,只是见了好酒,喜爱痛饮。
他们住的客栈并无好酒招待,故尔常进宣武门到福兴居喝酒。
说话已进了三月,这几日,京师连降大雨,满街积水,排池不畅,行人极少,显得凄凄冷冷,令人感到春天的无声消逝,更给伍云起添了无限惆怅。
董大全知他心中种种事由交撞在一起,异常烦燥,劝亦无用,便也放开量来,大碗大碗地猛灌一气,两人直喝得东倒西歪,醉醺醺的,仍是不住敲桌子,催店小二酒上酒。
这家酒店的掌柜,名叫张老泡,人颇圆滑,很会做生意,算盘打得是精到了家。
他早已知道近几日常来光顾酒店的这两位大汉都是武举人,晓得他们京中举目无亲,便格外照顾。
这一日,天晚了,店中早已没有什么人来,只伍云起兄弟二人仍在对饮,张老泡便过来搭讪,道:“二位爷,还添什么酒菜吗?”
董大全斜着眼睛看他,直通通地问:“掌柜的,怎么着,要上门板?”
“哪儿的话。”张老泡一笑:“就凭二位大爷这几日的光顾,小的是感恩不尽,哪儿敢下逐客令呢?”
“够朋友!”董大全爱听恭维话,人家冲他客气几句,他心中便热乎乎的。
“我说,二位大爷。”张老泡一边擦着桌面上的菜汤,一面亲热地悄声道:“小的可不是成心抢那边店里的生意。今儿个晚上,二位大爷在这儿痛痛快快地喝,喝够了,酒足饭饱了,小的虽不是客栈,后院却也有两间闲房,预备下了床铺,二位住一夜,明儿个接着伺候。”
伍云起人醉心不醉,听这话碴儿不对,便皱着眉头问他:“怎么着?城门还没下,俺们回店也很方便,为何在你店里住下?”
“这就是小的不是了。”张老泡神秘地往四下一望,低声道:“小的怕二位爷怪罪,没有提个醒儿,今日城门早关了一个时辰。”
“为什么?”伍云起有些诧异,董大全也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掌柜的。
张老泡把声音压得很低,双手按着桌子道:“二位大爷不曾听说吗?捻子已经打到天津了。”
“捻子?”伍云起默默地说道:“你是捻子要来打京城吗?”
“这……”张老泡无可奈何地一笑,耐心解释:“捻子造反,就是要坐天下,打到天津再往北来,那不就直接威胁北京啦?”
对于这个开店的买卖人来说,只讲这几句,背梁上都直冒冷汗了。
可他要讨好眼前这两个大汉,又不能不押个宝,套个近乎。
原来,张老泡心里另有一个小算盘:他还记得今年正月间捻军打到易州时,京城中一片混乱景象,街上人慌马乱,简直象开了锅,附近好几家店铺都被抢了,也分不出是兵干的还是匪干的。
过了没几日,听说朝廷调了湘军、淮军、楚军、东军、豫军几路人马,从四面围攻,方才迫使捻军往河南去了,京师也解了严。
可店铺的失主就是找到宛平县衙门,顺天府衙门,南城兵马司,也绝找不回失物了。
这次,捻军返回来又打天津了,京城告危,又要一片混乱了,所以,他琢磨着,得破费点钱财,雇两个保镖来守铺面,免得被人乱中哄抢了。
正巧,这两个武举人爱喝店里的酒,常来光顾,张老泡便打算笼络笼络他们,只要他们能在自己店中住下来,那些市井痞子无赖之徒就不敢来找福兴居的麻烦。
当然,这么说来,他先前说的“不抢那边客店的生意”那句话,可就打折扣了。
正因如此,张老泡不仅不打算收伍云起两人的房钱,还要白吃白喝供他们一阵子。
“可是……”伍云起皱着眉头问:“我听人说,捻子已在扬州那地方败了,有个什么王已被抓住斩了首级……”
“两股。”张老泡见这两个武举子,呆得竟有些近乎傻了,耐心说道:“小的也是听人说,那捻子分了两大股,东一股在扬州已被淮军灭了,这回往北打过来的,是个叫张宗禹的率领的西一股。”
“哦?”伍云起听了,心中不由一动,暗道:“姐姐她们那清茶门该不会跟捻子合股,接应攻打北京城吧?”
“二位大爷。”张老泡满脸堆笑说:“城门关了,街上也戒了严,这不打紧,二位就住小的这里,明儿个早晨,小的出去打听打听风声,松了的话,二位大爷再回去何妨?”
一面殷勤地吩付店小二:“上菜,上菜。”
伍云起起身,往门口去站了一会儿,街上果然没有什么行人了。
只有兵马司的巡骑时而奔驰而过,给这寂静的京城,添了一层恐怖气氛。
两人都喝过了量,又见张掌柜热心相留,便没有什么话说,随他往后面来,暂在福兴居后院的厢房中住下一夜。
夜半,街上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把伍云起和董大全惊醒了。
他们练功多年,即使是睡觉时也十分警觉,两人虽都喝多了酒,但仍是一有响动,便翻身坐了起来顺手抄起身边的家伙,细听外面动静。
掌柜的张老泡披着衣裳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急得直结巴:“二位大爷,外面打起来了。快预备着吧,若是……若是闯进小的店里来,还望……二位大爷撑腰。”
伍云起提上了鞋,一面穿衣一面问:“掌柜的,是捻子打进城来吗?”
“说……说不好,看样子……”
“你别慌。”伍云起一摆手,道:“我们出去看看再说!”
说着,他和董大全各持宝剑,冲出房门,来到院里。
再听外面的动静,倒是单打独斗,并无许多人厮杀,正欲翻身上房过去察看,忽见一条黑影轻捷地顺着房脊窜了过来,后面两人紧追不舍。
那后面两人中的一个,忽一扬手,只见银光一闪,就听前面那人“唉哟”一声,倒栽葱摔了下来。
伍云起眼疾手快,侧身一闪,右掌已伸出,正打中那人后背,扑通落在院中的积水中。
这一掌,无疑是泄了那人的惯力,使他平板落在水中,不致伤着。
后面两个稍一犹豫,继尔呼呼都翻了下来,在院中稳稳立住。
其中一人喝道:“少管闲事,回房睡觉去。”
伍云起瞟了对方一眼,望着水中挣扎的那人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何半夜三更乱闯人家院落?”
“少废话!”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十分蛮横,上来就是一掌,直向伍云起切来。
董大全可不吃这一套,他抢上一步,低喝声:“小子,别耍蛮!”出手就点对方肋下的大包穴。
“咦,”那汉子闪身躲开,回身“劈啪啪”就是三掌,手法奇快,呼呼带风。
董大全抽身撤步,轻松化开,一面察看对方路数,见这汉子拳法凶猛刚劲,力量十足,却不免露些破绽出来,便以猛治猛。
伍云起扶起那水中的人,原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便怒视那一边立着的矮子一眼,看师兄和对手拆招儿。
董大全和那大汉你来我往,刹时已拆出二、三十招儿。
先时,那大汉尚有攻击,到末了,被大全逼到厢房门口,只有招架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