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祥身边只有两名武艺很平常的家丁,不敢与兵勇缠纠,便打马猛冲,打算抢出西关城门。
不料,城门却被守兵关上了。
守城的军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也有几个武艺好的军校,在一名四品守备官的喝令下,围住桂祥和两名家丁,在城门洞前叮叮当当地厮杀起来。
守军打算捉住桂祥,审问明白。
他们不知道桂祥的身份,知道就吓坏了。
桂祥不敢表明自己身份,表明就丢人了。
邢越冲过层层阻拦,杀开一条血路,直往西城关而来。
守军们见了,以为必是桂祥一伙儿的,不由分说,刀枪齐上,围住他厮杀。
邢越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一个杀一个,遇两个杀一双。
一把青锋宝剑银光闪闪,切瓜砍菜一般,直杀得兵勇们东倒西歪,尸首横地。
邢越离桂祥越来越近了。
桂祥出关不得,忙中又回头看见邢越渐渐杀近,急得火冒三丈,下剑更加凶狠,乱刺乱砍,竟杀开一条血路,往城关上冲去。
兵勇们见桂祥抢关,齐声呐喊起来,枪箭交加,向他猛射。
桂祥马匹中箭倒地,只得跳开,徒步上冲,连砍兵勇数人,把马道上的木栅栏推向一边,带两名浑身血迹的家丁抢上关去。
邢越一看,急从百宝囊中取出爬城索,右手一扬,套住了城垛,噌噌噌双手倒着把,脚尖点城墙爬了上去。
一个兵勇发现了他,大叫一声,冲过来举刀剁绳,但是腰刀刚举起来,忽然扑通一声栽倒在城堞上。
这兵勇的胸口中了邢越一记丧门钉,后背又挨了桂祥一剑。
桂祥侧脸一看,见邢越从下面爬了上来,大吃一惊,连忙挥剑向绳索削去,邢越右手三颗丧门钉打出,左手已扒住了城堞。
桂祥躲过暗器,居高临下,连刺几剑,却也伤邢越不着。
邢越忽听脑后风声疾袭,略一偏头,一粒铁菩提子打在旁边的墙上,深深嵌入,砖块灰土乱溅。
忽然城头上一阵大乱,桂祥和两名家丁连连后退,与什么人厮杀起来。
邢越腾身翻上城来,急回身挥剑,恰有三只镖到,“叮嘡叮”皆被他打飞,他反手回敬了在下边偷袭的“黄面三郎”宁德轩三枚丧门钉,吓得黄面三郎连忙打滚躲闪。
邢越转身察看,只见朦胧中有位年轻后生挥剑连击桂祥,逼得这位国舅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邢越一喜,正要上前杀死桂祥,忽见马师爷和铁臂和尚从马道口扑过来。
邢越只得拦住马师爷和铁臂和尚。
桂祥自幼便有武林高人做教习,功夫不能算太差,但比起眼前这位后生,简直就如同不会使剑一般,三招一过,长剑脱手,连忙拾起一把兵勇遗弃的腰刀,那人并不阻止,任他捡拾兵刃,一交手又“叮”地一声,击飞了他的腰刀。
桂祥冷汗都出来了。
他呆呆地望着对手,此刻真是后悔到了极点。
当初为何不亮出身份,以争取守军兵勇的协助呢?
他是怕亮出国舅的身份,会使这追截逃眷的丑闻扬播京城。
没想到这一来与兵勇们成了对头,现在再招呼他们已晚了,他已杀了二、三十名军校兵勇,无论他再说什么好话,怕是无法释疑了。
兵勇们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以为死去的同伴报仇呢。
更令桂祥心寒的是他已看出这年轻后生是个女扮男装的,一身青缎长袍,胸口上显眼地别着一朵白色的绢制茶花。
这标志,乃是近年来活动于京郊西山一带,频频出现于京师之中的清茶门的标志。
这样看来,这条命今晚是难保了。
他恨恨地暗想:“怪不得邢越这小子敢造反,有恃无恐,原来他跑出去一个月,竟是投清茶门了。”
这女子并不急于斩杀桂祥,以长剑指住他的咽喉,微笑道:“国舅爷,既有本事上得关来,就该有本事下去,只要你从这儿跳下去,姑娘今日便不杀你。”
城墙虽高,以桂祥身上的武功,并不致于跌死,打个滚儿化解惯力便可无事。
但恐怕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正当他犹疑之际,那女子旁边一个汉子忽大喝一声:“畜牲,还不快跳。”
一言甫毕,飞起一脚,已将桂祥凭空踢起摔下城外。
桂祥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马师爷一边与邢越拆招,一边心急如火地注意桂祥,见他束手待毙时,心里已凉了半截。这时,他见主子摔下城去,生死未卜,再也无心与邢越格斗,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跃上城堞就往墙外一棵千年古松窜去,一面怒吼道:“我杀了那惹祸的婆娘!”
邢越闻言大怒,低头一望,见守城参将正押着轿车向城门走回来,一声长啸,径自从数丈高的城头跳了下去。
第三章
芦沟桥在京师西南二十里的地方,座落在古桑干河上。
金代以前,这里虽然已经是燕蓟地区沿太行山脉东麓通往华北平原的要津,但却要靠浮桥渡河,金世宗大定二十九年,始造石拱桥以利通行,初名曰“广利”,后因桑干河这一段又名芦沟,方才易名为“芦沟桥”。
从北京南下,大抵有两条路:一是出朝阳门往东过北通州走天津,扬帆运河,是为水路;(也可到大沽口上船走海路)
再是出广安门过芦沟桥走良乡,是为旱路。
芦苇沟桥好比是古长安的灞桥,为京师文人墨客送别亲朋之地,多年来留下不少送别佳句。
芦沟桥不仅便利了南北交通,且桥上观月亦妙,故金代章宗皇帝题四字曰:芦沟晓月
清代高宗乾隆皇帝御书镌碑,令人立于桥头。
是为燕京八景之一。
倚月楼便位于芦沟桥东边,在拱极城西门外路南。
倚月楼位置极好,处于交通要隘,北上进京误了宿头,赶不上进拱极城门,南下出京设席摆酒,送别亲朋挚友,大都要借一借它的光。
倚月楼每年银两进项十分可观。
门脸儿甚是堂皇,进深也大,院落重叠,总有几十间客房。
这时,在店中宿下的往来商贾士民,因门外先有官兵拦截闯关的轿车,继尔不远处城墙上又“叮叮嘡嘡”地刀剑相拚,打了起来,皆被惊动了。
胆小的买卖人,都是极怕事的,外面一有响动,慌忙关了房门,战战兢兢地守着自己的货物银两,生怕打斗会闹到客店中来,本钱有失。
也有好事之人,倒忙不迭地出来看热闹,其中不少是来应戊辰科会试的文武举人。
清代会试在三月,叫作“春闱”。
京中有亲友可投的举人,头年就赶早进京来了,会亲访友,该打点的关节,趁着元旦、上元节送了银票或重礼,算是“炭敬”,下考场自有许多的方便之处。
到临近开场赶来的,不是经济拮据,怕盘桓日久支不起开销,便是因事误了日程。
武举人,因武会试要到九月才开场,可以不必着急,比较从容。
守城参将拦住轿车,打了车夫,桂祥、马师爷、邢越、清茶门等几拨人马在城关厮杀,早惊动了倚月楼中的房客们。
其中有三个正在二楼雅座饮酒的后生,临窗观望。
年长的姓洪名钧,字文卿,正当而立之年,隶籍江苏吴县。
次一个姓董名大全,字海明,二十六岁,山东沿海登州人。
最年轻的姓伍名云起,字超翼,才二十二岁,原籍也是江苏,却是常熟人。
董大全、伍云起二人,因家仇背井离乡,投师河南洛阳刀王孟仲山学艺,改了籍属,落在了河南省。
去年,两人参加河南省的武乡试,一榜高中,取得武举人的出身。
今年,他们来京师参加武会试,打算试一试运气,能否由此登阶,捞个一官半职的,在官场上混生活。
洪钧是个书生,同治三年在江宁乡试得中一榜,今番也是来参加者会试的。
三人在路上相遇,因彼此言语投和,几天来竟如多年的朋友一般亲密了。
另外,还有两个小厮,一个是洪钧的书僮四安,另一个名来旺,是伍云起在河南时收养的一个穷孩子,不算义子,亦不算徒弟,只是随身伺候的小僮儿。
三人喝着酒,凭窗远眺城头,因天已经黑下来了,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只凭了天空的一轮皓月,和城关上的几盏灯笼,隐约见着城头的厮杀。
忽然,洪钧指着城头道:“下来一个,二位贤弟……”
伍云起、董大全停杯在手,斜眼观看,果见城头一人飞身窜上古松,追赶的那人却翻身而下,直落城墙根。
从身形上看,两人武功皆甚高超。
伍云起和董大全两人不由相视一笑,暗暗喝采。
直接从城上下来的那人不奔松前截杀,却仗剑直冲轿车而来。
押车参将见他来抢轿车,厉喝不止,于是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双方交起手来。
五名骑勇除一人赶车外,其他四人亦催马上前,协助参将攻击后生。
参将的武艺堪称上乘,一杆丈来长点钢矛神出鬼没,只见银光闪动,护住了坐骑,连连使杀招儿逼迫地上的后生。
后生更是厉害,一面挥剑抵挡从后面而来的袭击,一面猛攻马上的参将,虽然腹背受敌,手法、步法丝毫不乱。
洪钧一介儒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厮杀,心里感受到一阵阵慌乱,不由轻声对旁边的两位朋友说:“这样动刀使枪,会出人命的。”
伍云起和董大全听了,皆不由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洪钧叹息一声,道:“这样你死我活地打架,难道就为这轿车里的一个女子不成?何苦嘛,国家这样衰弱,这些人却醉生梦死,为些微小事你死我活地拚个不了。”
“这位先生言之有理。”
洪钧言犹未了,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抬头看,原来却是邻近桌的一个商人,这时正立在他身边。
商人的两个同伴,只顾喝酒。
“先生。”这人竭力压低声音,悄悄问洪钧:“方才这骑马的将爷拦截轿车时,那车夫声称车中乃是承恩公赵爷的内眷,不知这所说的承恩公是哪个主位的娘家人?”
洪钧一愣,说道:“还请见谅,在下亦非本地人,对京师中皇亲国戚所知甚少。实不知这承恩公是哪个主位的娘家人。”
商人听洪钧吴门口音,点了点头,拱手道:“叨扰,叨扰。”转身欲回自己酒桌。
洪钧心里一动,起身说道:“客商老爷请留步。在下请问,你等可是从关外来吗?”
商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