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往前走啦,看来咱们就得在这里过夜啦,得赶快弄些树枝升起火来,防备野兽。”
不一会儿火升起来,火舌抖动着,窜起的火星乱飞。每个人都觉查到只要眼睛一离开火光视线休想透过夜幕半尺。
桑来朝把食物分了三份,他拿了最小的一份。
“桑大哥,谢尔盖这鬼东西会把李仁的尸体埋在哪里呢?会不会被饿狼吃掉啦?‘
桑来朝扶着小牛的肩膀说:“能找到的,找不到咱们是不能回去的。小牛你是不是害怕了?”
“和你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来,咱们把火烧得旺旺的。”
“你们睡会儿吧,我看着火堆。”姜永男说。
“我来烧火。”桑来朝从姜永男的身边拿过长把斧头。
夜深了,小牛和姜永男都睡了,桑来朝往火堆里添着树枝。火映红了他的脸膛。他由李仁的死想到那些工友的死,他们有的被树砸死,有的病死……这样下去这一百多人用不了两年就会死光。难道一百多号人真的落入绝境吗?这样熬下去等死,不如想办法带着这些人回国,哪怕千难万险,死也要把尸骨扔到家乡的土地上。眼前的火得正旺,好象在他的心中也腾起这样的大火。潮湿的土地冒着白气。
林中的深处阴影朦胧,散发着枯叶霉烂的气息。饿狼在林中游荡着,它们敏感地发现一种特殊的气味,于是竖起耳朵,眼睛顿时明亮起来,闪烁绿莹莹的光。它们先是分散开,后来又靠拢过来,它们终于发觉林中的火光和人。于是停下来,面面相觑,浑身的毛抖动起来,又向前移动很小一段路,停下来。它们没有象暴雨闪电中看到燃起的枯树而吓得四散逃命。它们看了好半天,一只公狼夹紧了尾巴嗥叫起来,接着母狼也叫起来,公狼的尖叫凄惨,母狼沉闷的哀嚎,划破了初春的山林。一声又一声狼的嚎叫从弥漫着潮气的树林中传出来,真不知道有多少野兽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桑大哥,这么多狼在叫!”小牛和姜永男被惊醒了。
“小牛别害怕,咱们把火烧旺,狼要是扑上来咱们就把烧着的木头打出去。”
火愈烧愈旺,照得周围通亮,天快亮的时候狼只好悄悄地散开了。渐渐地强烈的阳光象瀑布一样倾泄进森林,冰冷的潮气慢慢地消退,一切都变得分明了。
三个人继续在树林中寻找。中午的时候终于被小牛发现了。
“血,快来看。”
姜永男和桑来朝跑过来一看,地上果然有暗红色的血迹。
“看来李仁的尸体就在附近。”
不久姜永男在枯树洞中找到了李仁的尸体,尸体被拖出来,身上沾满了褐色朽木的粉末,脸色惨淡、灰黄、肿胀,衣服渗着黑色的血迹,复苏的小动物在耳朵、鼻子、头发中乱爬。
“这是遭得什么孽,死得这么惨啊!看了叫人心惊肉跳。”小牛吓得紧紧地闭上眼睛。
同胞倒下去,林中的小湖畔又增加了一座坟墓。他们学会了忍受痛苦的折磨,用一种力量把痛苦的感情强压在心底,但是血液充满了血管,头被强烈的血流冲撞。
沉默中忍受着痛苦,沉默中聚焦着爆发的力量。
第八章
第八章
山东大汉整夜没有睡觉,天刚亮他就一次又一次走出板房,站在树下向远处张望。他的心变得愈来愈急燥,好象全身的血液一齐冲到脑门上,太阳穴的血管迸跳起来。他的大手不停地拍打树身,最后他竟然张开口在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转身回到板房里。
“喂,伙计们,李仁死了,咱们不能不管管啊!找黄毛的俄国人要人去。”山东大汉朝着大家叫喊起来。
“山东大汉,压压火,等桑来朝回来再说,别把事情弄糟啦!”杨大海劝阻说。
“杨大海,你小子怕什么?一切事由我的肩膀撑着。李仁的尸体准叫狼吃了,上哪去找,大家跟我走,孬种的别去。”山东大汉随手抓着一把斧子闯出去。
人们喊着涌出去,来到阿列克夫的院子前,几个人用肩头一拱,大门被推开了。院子里的两条狗在人们还没有走近大门的时候就吼叫着,大门被撞开了,狗吓得窜出好远。
阿列克夫披着一件皮上衣走出来,他从侄子那里知道了一切。他担心中国人由此闯出事来,他越来越感觉到这些中国人团结起来,不断地显示着他们的力量。许多时间里,简直无法对付他们。比如说:近两个月,木材的砍伐量降低,他们明显的在怠工,无论怎么样训斥他们总是慢腾腾的。现在他心里暗暗咒骂谢尔盖增加麻烦。
住在另一座房屋里的几个俄国人也惊慌的跑出来。
“中国工友们,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列克夫眨动眼睛说,他的目光在人们的脸上划来划去,显得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和前面的山东大汉的目光相遇了,使他吃惊的是这个差一点被伤寒夺去生命的人竟是这样的坚强。他两只大手叉在腰间,肥厚的嘴唇颤抖着,流露出激动的表情,这个人从开始就给他留下不能磨灭的印象。
“谢尔盖打死了中国人,我们要凶手。”山东大汉说。
“这是不会有的事,近来他一直患病。”
“他把李仁的尸体弄到哪里去啦?”山东大汉扯开嗓门喊开了,脖子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但他这样做显然使阿列克夫放心了。
“如果说,谢尔盖打死中国工人那是不公正的,不过谁看见他打死你们的人?尸体在哪?”阿列克夫应付着,一面想着坏主意。
“尸体我们会找到的。”
阿列克夫机警地觉察到,他们当中的那个经常出头露面的桑来朝不在场。“他到哪里去啦?”
“中国工友们,安静一些,吃过饭,大家到木场去。”
“事情不解决,我们不上工!”工人们一齐拥进院子,闹腾了好大一阵子,因为没有证据阿列克夫始终不肯认输。
阿列克夫望着散去的人,以牙缝中挤出一口痰。他好象从长满刺的草丛和蚊虻团团的沼泽地里走出来,烦恼和焦虑践踏他的心。
“桑来朝他会找到尸体的,谢尔盖你要倒霉的。赶快离开这里,要骑快马,不然中国人会把你当树枝一样折断的。”
有人在后院为谢尔盖备好马,谢尔盖挎着猎枪走出来,从别人手中接过缰绳,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跨上马背,马在原地不安地踏着步,他伏下身子亲了亲舅舅那宽平的前额。
“孩子,赶快把军警招来,狠狠教训这些中国人。”
谢尔盖松了一下缰绳,马钻出院门跑了出去,趟过土岗下的小河消失在树林中。
第二天清晨,一支送葬的队伍向树林中的湖畔——中国华工的坟地走去。阿列克夫迫于中国工人的压力加入了这样的队伍。他满脸沮丧,一夜间脸上的皱纹加深了,眼睛失神而暗淡,好象在沼泽地中艰难地跋涉着。他觉得自己丢脸、可耻,却没有能力抗拒。
他看看身边的桑来朝、山东大汉和姜永男,他们好象怕他跑掉似的,心里想:这些该死的中国人一定嘲笑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
第九章
第九章
早晨,浓厚的雾气从森林中升起来。在山谷中翻腾,漫过低矮的峰峦。太阳慢慢露出红脸,雾气消退。谷底中的溪水奔腾,在大石块的周围吐着泡沫,寂静的山林中听见溪流哗哗的声音。太阳一出来,树森就充满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浮云飘动,大块的阴影在森林上划过……神奇的力量改变着大自然。
然而阿列克夫的心肠仍旧是那么冰冷和沉默,他暗暗思虑,也许象老样子生活下去是不行的。一天他把桑来朝找来,要实现他的一种设想。
阿列克夫坐在桑来朝的对面,显得那么平静和友好,就连扁平的前额好象也比以前宽阔了。
“什么事,你说吧。”桑来朝问。
沉默了好一会儿,阿列克夫说:“年轻人,在你的身上表现着中国人的诚实和力量,你应该得到尊重和信任,。我非常希望得到你的协助,协助我们管理这个伐木场。”阿列克夫向上卷曲的胡鬚尖也显得活跃起来。在他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也不是情愿的,但他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可施行的办法。“难道你不答应我的要求吗?”
桑来朝绝没有想到俄国人会这样做。但是他立即认识了他,看透了他的心,桑来朝用毫不介意的目光回敬了他。俄国人承认了中国华工的力量,他们退让了,但这是可耻的收买。不过他马上领悟到这样可以更好地把工人团结起来,他相信工友们是不会怀疑他的。
“中国朋友,你很直爽,我会给你优厚的报酬,将来你可以在俄国建立美好的家庭。”
“我可以接受你的请求,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一个中国人,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同胞。”桑来朝紧紧地握着破帽子,情绪很激动。
“这当然好,这很好。”阿列克夫应酬着心里好象尝到了自己酿制苦酒的味道,他也领悟到中国人在深深地嘲弄他。阿列克夫指指放在墙边的一双新皮靴说,“看看你的靴子已经不能穿啦,请把这双靴子拿去吧。”
桑来朝拿起那双光亮的皮靴,又看看自己脚上快要掉底的皮鞋说:“这双新皮靴当然很好,不过只给我一个人我是不要的。我想你们应该给每个人发一双靴子,中国人差不多是光着脚干活啦!难道你没有看见吗?华工的待遇太不公正啦!”
末了,桑来朝走出去。阿列克夫望着他的背影发愣地想着桑来朝的话:“我可以接受你的请求,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一个中国人……”
※※※
夏日里的一天阿列克夫派桑来朝去离这最近的一个小镇上拉运一马车面粉,不过少说有几十公里路。
桑来朝用一天的时候赶到小镇,装好面粉,第二天早晨他就出发上路了。夜里下了一场雨,早晨有一点凉意,但是山林中的小镇已经从朦胧的睡意中醒过来。小镇的街道一夜间变得泥泞肮脏不堪,车辙里充满了污水。一些包着头巾的女人们在小面包铺前拥挤着等候购买面包,她们吵吵嚷嚷用拳头敲打门板,说已经有三天没有买到一块面包啦!从房檐滴下来的雨水淋湿了她们的脊背。
桑来朝甩动鞭子,马蹄溅着泥水,车身吱嘎吱嘎扭动着,于是车辙里的污水泛起泡沫,散发出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