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桐萱点了点头,那个人便开口了:“听说你们是六十五团的,是不是?”
我点点头,马文忠说道:“是的。”
“有可靠证据显示,在菏泽一战中,这个团已经全体殉国;但是,你们却好好地坐在这里,为什么?”
好犀利的言辞,可谓一针见血。
“在战事爆发之前,我奉团座——也就是张维天——之命,护送军中女眷先行撤退,不,是前往后方。这是团座的亲笔信。”马文忠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再次掏出那封信。
时同然走过来,接过信,顺便扫了我一眼,便转过身,递给那个人。
“很好!那么你呢?”看完信,那人转向我。
“如果马文忠肯赏光说的详细点,你就会知道我们两个是一起的。”我回答。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孙桐萱一拍桌案,马文忠轻声笑了起来;我大吃一惊,但是从军中的眼神之中,我看到了无奈。那是一种受制于人、隐忍求全的神情。
但是,那个人挥挥手:“没什么?让他畅所欲言吧!我们需要的是证据。”
稍顿了一下,那个人又开口了:“听说你被俘过?那你是怎么从安阳县城大牢里逃脱的?不要告诉我是他们把你放出来了?”
我敏感地听出了最后一句话中暗藏的机锋,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脱口而出:“不错,是有人把我放出来的。”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孙军长轻轻摇了摇头,时同然低下头去,马文忠则笑出声来。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那个日本女大佐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非说我和他死去的旧日男友长得一模一样;并且非要在那个人墓前亲自击毙我。但是,我事先把绳索弄开,乘她不注意,捡起一根木棍把她打昏,然后便逃了出来。所以,我才说是她把我放出来的;到现在我都怀疑,她精神是否有问题。”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我突然觉得有必要替丰臣美惠开脱,也许是为了武藏正男这位异国友人吧·····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胖子,除了那个呆板的心无旁骛的书记员;他正在奋笔疾书。
胖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满意表情,但是却立即说道:“也许是真,也许是假;这一点我们会查清的,但不是现在。”我知道,我说的和他得到的消息是一致的。
“就算这样,也不能说明你是清白的,”胖子又说道,“我从萌亭【注,孙桐萱的字】处了解到,你说当时被俘的有两个人,除了你,还有你们军旗班的班长董文昭,对不对?”
“是啊!他被小日本给杀害了···”我低下头。
“但是,你却活了下来;这倒是很耐人寻味呀····”
“我刚才说了,是····”我站起来,怒不可遏。
“好,这个问题我们先搁下不谈。”胖子打断我的话。
“是啊!距离如何处置马文忠这个叛徒的问题,我们确实离得太远了。”面对这个家伙颠倒黑白的意图,盛怒之下,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年轻人,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存在的感情纠葛;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制对方于必死吧?”那个人依然不慌不忙,使得我意识到由于理亏,他显然是有所顾忌的。
“长官,我很难明白您的意思!”
“在共同执行任务的时候,拔刀相向,未免有公报私仇的意味吧?”
“是啊,都是我一时糊涂;但是,我倒想问问,当看到心爱之人面临被羞辱的处境时,有几个人能够泰然处之。”马文忠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执行任务时解决个人问题——而且是以那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是很不理智——不,是一种渎职的行为!”那人用谴责的口吻说道。
“对,这一点我承认,确实太义气用事了。”
“年轻人,这是一个教训!下面宣布·····”
“等一等!”我打断了他们的一唱一合,“这是什么意思?把一件叛国行为简化成了桃色事件,未免过于夸张吧?!”
“下面,宣布处罚决定!”胖子站起来,所有人也都站起来,连马文忠都挣扎着半立起身体,只有我愤怒地坐着,“六十五团副官马文忠和军旗班战士谭秀泽于执行公务其间因私人恩怨发生打斗,致使马文忠身受重伤;而马文忠身为军官,尤其不能原谅。为儆效尤,特免去马文忠副官职务,待其伤好之后另行处罚。战士谭秀泽击伤长官,应负主要责任;但是,鉴于此人年轻气盛,不通世事;又有护卫军旗之功,特决定从轻发落,功过相抵。”说完,他转过身,握住孙桐萱的手,“萌亭呀!这样处理你还满意吧?现在的年轻人呀,唉!”
孙桐萱点着头,说了一句什么,胖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向马文忠看过去,发现他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第六十二章 丽华的来信
更新时间2011…4…10 6:48:10 字数:2305
瞒天过海之术大行其道,颠倒黑白之功登峰造极;极端的屈辱感使得我急火攻心,发起了高烧。因为马文忠父子,六十五团全军覆没,冤沉海底;而重罪在身的马文忠竟然毫发无损,逍遥自在。群魔乱舞,冤魂嗟叹·····
第二天,也就是6月7日,我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在军医的精心护理之下,烧倒是退了,但是咳嗽却越来越严重。由于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我虚弱至极,精神恍惚;我感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胸腔疼得钻心彻骨。出于责任感,医生继续给我开药;但是,我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别折腾了!我这病是气出来的,由内而发,您就别再管了!”
周围一片沉默,所有人都为我打抱不平,啜泣声此起彼伏。
医生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谭秀泽,谭秀泽在这里吗?”
众人让开一条路,那人举着一个信封,煞有介事地走过来,扔到我的床上:“你的信!”
什么信?对于我来说,任何东西还有什么意义?除了死亡,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我挣扎着伸出手,把信封抓在手中,揉成一团;但是,就在把它扔到地上的时候,我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这时候那个信使正看着我,情绪显得很是激动。那时候,有这么一批特殊的人,他们身背公文包,穿梭于各支部队或村镇之间,收集来往的信件;大概十天来一次,有时候往往需要穿越火线,危险系数很高。战士们亲切地叫他们‘老乡音’,意思就是通过他们可以得知亲人或是好友的近况与动向,修补感情因空间而产生的生疏感,向亲友报平安。而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明显是对他们的不尊重;所以那个人泪光隐隐,一声不吭。
终于,有人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他明显地吃了一惊,目光终于变得温暖起来。然后,他俯下身捡起信,递给我:“谭秀泽,你的信。”
带着深深的歉意,我挣扎着支撑起身体——引起一阵激烈的咳嗽——把信接在手中;出于礼貌,我把信举到眼前,瞄了一眼上面的字,马上便被那熟悉的纤细字体吸引住了——丽华,是丽华的信!我激动地拆开信封,颤抖的双手把信纸抖得哗哗直响;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我,包括那个‘老乡音’。
信不是很长,但是写的极其认真。
谭秀泽兄弟:
这样称呼你不会让你觉得别扭吧?军队中不是都这样叫吗?现在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了!
如果说以前我还是一个任性而无知的少女的话,那现在我可以骄傲的宣称,我也是一个为国家而战的士兵了;命运多舛,人生无常,这短短一个月发生的如此繁多而重大的变故彻底的改变了我的一切。如果说,感情波折让我黯然神伤,那父亲的殉国则无异于晴天霹雳,天崩地陷。虽然从他和我离别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再也不会再见到他了;但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我还是肝肠寸断、万念俱灰。当我们启程之时,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举起泪眼望着茫茫苍穹,我知道他已经抱定了以死明志的想法;那是一种壮士无语的决绝,无怨无悔的倾诉。
从我记事以来,我只见过父亲流过两次泪。第一次是母亲去世,我从国外奔丧而回的时候;父亲憔悴异常、形销骨立。见到我的时候,这个可怜的人两眼通红,眼圈乌黑,坐在屋里一声也不吭;董叔叔告诉我,他这样已经好几天了;不吃也不喝,不说话也不流泪。就这样一直坐着,任凭巨大的悲痛把自己一点点击垮。于是,我大叫一声,扑倒在地;父亲依然没有落泪,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虽然悲痛几乎从他身上滴下来。直到老董摇动他的肩膀,说道‘伙计!想哭你就大声哭出来吧;美玉(我母亲)已经走了,但是丽华、丽华这孩子回来了。来,看看她,好好看看孩子吧!’。终于,父亲失声痛哭,郁积多日的悲愁彻底得以宣泄。事后,他告诉我,当时他真的想一死了之;要不是因为我,他就真的随母亲去了。
我这么罗嗦,也许令你厌烦了吧?好,那我就说点高兴的。
那一晚,当你和马文忠打斗在一起之后,我便带着对你的怨恨走了,并且发誓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终于,我来到开封县城;从报纸上,我读到了菏泽沦陷,六十五团全体殉国的消息。于是,我来到深山老林,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离开这个世界。试问,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还能怎么办呢?
就在我来到一个水塘边,打算一死了之的时候;忽然旁边一片小树林里走出几个妇女,他们拉住我,询问我的情况。我说出了自己的遭遇,边说边哭;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安慰我,而是拉着我的手,来到她们居住的地方。说真的,当时我吓了一大跳,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那么多悲痛却坚强的面容;没有一个男人,黑压压一片全是妇女。听说我是张维天的女儿,她们把我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倾诉着;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段令人落泪的遭遇——他们的亲人,儿女、男人,或是振臂一呼战死疆场,或是手无寸铁遭到屠杀,每个人的家庭都支离破碎,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仇恨在燃烧。她们从四面八方汇